演武场内,火焰渐熄。
只馀下满地焦痕,与蒸腾的热浪。
武灼衣单膝跪地,猛地咳出一口浊血。
她持枪的右臂上衣甲尽碎,露出其下光洁紧实的肩臂,肌肉线条流畅优美。
用布带束缚住的胸口,随呼吸起伏。
气息虽显萎靡,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她啐了一口血沫,手背抹过嘴唇,晃着身子站起来。
一股想要纵声长笑的冲动涌上心头,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是笑声刚起,便牵动了内腑伤势,捂着胸口猛咳了几声。
方才那招对拼,狂暴的反震之力也伤及她的五脏六腑。
不过,无碍。
“爽快!当真爽快!”
她声音激昂。
“好久不曾这般痛快地战过一场了!”
武灼衣朝演武场中心那静立的女子拱手:
“此番切磋,收获颇丰!玄影姑娘,灼衣…感激不尽!”
这番道谢,发自肺腑,诚心诚意。
释放心火,铸成枪意。
那层禁锢她修为精进的桎梏,就在心火长枪凝成的刹那破碎。
她距离那梦寐以求的圣境,又迈进了坚实的一大步!
向妖圣讨教果然是对的!
其对“火”的理解,果真不凡!
武灼衣细细体悟着体内奔流的心火,身上的伤痛都象被抚平了。
她沉浸在这玄妙的感悟中,一时竟未察觉对面的玄影依然静立原地,对她的道谢毫无回应。
识海之中,绯羽啧啧称奇。
“老实交代,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前世记忆?你前世…看来还挺厉害的啊?”
火起于心,因念成型。
这话,是那只连凤凰火都没玩明白的傻鸟说的出来的?
若这真是玄影自行领悟的,她绯羽宁愿再让那混蛋捣鼓自己一回!
玄影终于动了。
睫毛轻轻颤动,眨了眨眼。
眸中的神色由一片清明转为短暂的恍惚,然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澄澈。
颜色也变回了墨玉,少了许多凶戾和妖娆。
发生甚么事了?
她记得自己在和那小女帝打斗,交手过程中出现了幻觉…
然后…她好象说了很多话?
接下来呢?
自己打赢了…啊不,是有好好“指点”到那位小女帝吗?
玄影眼珠子转了转,捕捉到了前方衣甲残破,略显狼狈的女帝。
怎么给她打成这样了?
自己下手并不重啊…
尽管战斗中途意识有些恍惚,但她确实将实力压制在了六境层次。
不过,看这女帝的神情,倒不象是身受重创,反而…是在暗爽的样子?
玄影偷摸观察之时,恰逢武灼衣从内心感知中回神,刚好和她对上目光。
武灼衣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她已经有些习惯这位妖圣大人时而莫测、时而癫狂的性子了。
妖圣嘛,行事“妖”一点,也属正常。
于是,她再次抱拳,将方才的感谢之语重复了一遍。
玄影闻言微微一愣。
她…还在谢我?
这说明…我帮到她了?
嗯,仔细感知其气息,似乎真的有所不同。
莫非是那炎龙在前世也见过,触发了记忆闪回,以至前世的意识短暂回归,占了上风?
玄影心下思索,表面上却只是矜持地浅笑:
“举手之劳罢了,陛下不必介怀。能让陛下有所收获,自是最好。”
“举手之劳?真不害臊!”
绯羽却是不留情面地点破:
“那些点醒她的话,是你说的吗?”
“不是我说的,还是你说的?”
玄影理直气壮地回呛。
嘴是她的嘴,又不是借的别人的!
“嘁,臭不要脸。”
玄影不理她,女帝这里她也不想再久留。
她现在首先想的是,赶紧去到夫君身边,将这事告知他。
但还没等她动身,演武场的大门便开了。
祝馀和元繁炽匆匆赶来。
“影儿!虎头!你们…呃…”
演武场的情况是很不妙,武灼衣的身上也是狼狈不堪。
但…
她们似乎并没有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看起来还有说有笑的样子?
“夫君!”
玄影欣喜地飞身过来。
“夫君怎地来了?还有元妹妹?”
“你俩都快把皇宫拆了,我能不来看看吗?”祝馀轻轻揪了一把她的脸蛋。
“有这么严重?”
武灼衣也走了过来,一脸愕然。
元繁炽说道:
“你们出手不轻,连我在这演武场设的护法阵都被撼动了,皇宫自然也跟着抖了几下。”
见这婀挪娉亭的黑裙女子,武灼衣竟一时没认出来,愣了几许,心想着这又是祝馀从哪里领回来的仙子?
再一看,哦,原来是元阁主啊。
居然穿裙子了。
稀奇。
而且,还是这么显身材的纱裙。
武灼衣都不免多看了两眼。
以前怎么没发现,元阁主生得这般…傲视群英…
太有实力了。
穿劲装时裹了多少层啊?还是用了啥术法?
今儿一换这裙装,身材便展露无遗了。
不仅是上身,下身亦是大胆。
只那几段绸缎遮掩,每一迈步,一双秀腿便若隐若现,盈白雪腻晃人眼。
那双纤足更是未着鞋袜,只金饰坠着,却也风情无限。
这还是那个每天裹得严严实实的元阁主吗?
这样的穿着,着实令人脸红。
不过这宫中也无外人,老祖又在昨天就跑去准备镇南军诸将的到来了,偌大的皇宫里由只剩祝馀这一个男人。
大胆一些,也无妨。
反正能欣赏到的就祝馀一人。
元繁炽无视了她半是惊叹半是探究的目光,补充道:
“禁军已经被惊动,正朝这里赶来。”
禁军这两天老被惊动,就没消停过。
“无妨,既然我们都在这里,总能妥善处理。”
“张嘴。”
祝馀说着,先取出一枚丹药,小心喂入武灼衣口中。
绛离亲手炼制的疗伤丹入口即见效,如清凉甘泉,迅速抚平她五脏六腑的灼痛。
一股温和药力在经脉间游走,原本苍白的脸色很快恢复红润,连带着精神都为之一振。
“你们这是在切磋?怎会伤得这般重?”
祝馀这才开口询问,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
武灼衣连忙解释:
“并非切磋,是我特意向玄影姑娘讨教修行之道。”
“哦?”
祝馀闻言面露讶色,转头看向身侧的玄影。
只见她表面垂眸浅笑,一派云淡风轻,实则灵动的眸子里尽是藏不住的雀跃,悄悄期待着他的夸奖。
找影儿请教?
祝馀乐了。
她自己都还有很大进步空间呢,还能教别人了?
见夫君望来,玄影谦虚道:
“不过是些浅薄见识,算不得指点。是武姑娘天资过人,一点即透。”
关于前世记忆闪回之事,她打算稍后单独告知夫君,此刻人多眼杂,不便多言。
武灼衣并未在意她称呼的改变,诚恳道:
“玄影姑娘太过自谦了。方才所言字字珠玑,令我茅塞顿开。”
说罢便将玄影传授的“心火化形,一念成枪”的要诀细细复述了一遍。
祝馀听出了些门道来。
以他对玄影的了解,这般精妙的见解,多半是前世记忆苏醒,或是识海中的绯羽上号了。
不过嘛,娘子的脸面还是要照顾的。
“影儿属实进步神速。”
祝馀夸赞道:
“能将这些道理融会贯通,还能深入浅出地传授他人,很了不起。”
玄影内心欢喜极了,但面上还是端庄矜持的模样。
只微微侧首掩唇轻笑:“这是妾身份内之事~”
“小蹄子,夸你两句快上天了。”
绯羽翻了个白眼。
她身处的识海里,热浪翻涌,美得冒泡,可见玄影此时有多高兴。
真是的,又不是第一次被夸了。
日日夜夜的,还没听够吗?
她的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
每次这俩嘴上也不带停的,动不动就“娘子真棒”、“夫君好厉害”之类的。
都成亲多久了,热情还这么高涨呢?
绯羽表示不理解。
“陛下?陛下!”
一声急促的女声从演武场外传来,禁军终于赶到了。
在祝馀的感应中,演武场外已呼啦啦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我这就去平息骚乱。”
武灼衣说完,便从随身的储物袋中取出一件备用的红色锦袍。
在演武场里,衣甲破损是常事,随身携带替换衣物已成了习惯。
见她自行取出衣袍,祝馀稍感可惜。
他这里其实也备着几件合适的衣裳来着。
武灼衣披上外袍,运转灵力拂去满身尘灰,又随手抽了根红绳将散乱的长发束起。
待她推开演武场大门时,已恢复了威严端庄的女帝模样。
“参见陛下!”
见女帝安然无恙地现身,紧张等侯的禁军们明显松了口气。
禁军统领单膝跪地,躬敬禀报:“末将见演武场震动不休,皇宫震颤,又听闻陛下在此,担心陛下安危,特率部前来。”
“惊扰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武灼衣微微颔首:
“尔等护主心切,何罪之有?都退下吧。”
“另外,这两日无论听到什么动静,若无朕的旨意,不得擅自行动。”
禁军统领稍作迟疑,终究领命告退。
待禁军退去,几人又闲谈片刻。
武灼衣惦记着消化今日所得,便准备回宫闭关。
临走时,她特意挑衅地瞥了祝馀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朕实力精进,可不怕你了!
果真不怕吗?
祝馀读懂她眼神中的含义,当即表示:
“陛下内伤未愈,要不让臣送陛下回宫?”
闻言,女帝娇躯一震,忽感腰酸腿软,连忙摆手:
“不必不必!朕…朕还有要事在身,不劳爱卿费心。”
话音未落,她已逃也似的快步离去,
元繁炽望着女帝狼狈逃窜的身影,突然懂了祝馀来时为什么那么自信。
原来是对手太弱了。
她轻笑摇头,对祝馀道:
“我那边还有几件器物尚未完成,也先告辞了。”
临走前,又补了一句:
“这身裙子…我会一直穿着。”
祝馀会心一笑:
“那挺好。”
待二女相继离去,玄影缓步走近,玉手攥紧了他的衣袖,幽幽声起:
“那肯定高啊。”
祝馀一把搂住她的小蛮腰,将她拉入怀里,打断施法:
“家有仙妻如此,为夫一介俗人,哪里把持得住呢?”
此乃实话。
祝馀从不自认为坐怀不乱的君子。
对和娘子们卿卿我我也始终有很高的热情。
即使在幻境中度过百年,修为与日提升,也丝毫未减。
一番“肺腑之言”,把玄影那点刚冒头的醋意给整成无奈的笑意了。
不过这也创建在她的病娇程度已大不如前的基础上。
在重温过一遍小玄影的经历后,她性子里的偏执阴郁便渐渐消融,愈发朝着天真烂漫的方向发展。
只是吃醋还是难免的。
“夫君,还是这般放浪形骸呢…”她垂下眼帘,娇嗔道。
“放浪形骸有何不好?”
祝馀笑道,捉过她的手背。
“走吧娘子,咱们也回房了。”
玄影自是愿意的,却突然想起正事:“夫君且慢,妾身有要事相告。”
“我知道,是前世记忆的事吧?”
玄影愕然抬眸:
“夫君…都看出来了?”
“你我夫妻多年,我若是连你在想什么、会什么、出了什么变化都看不透,那这夫君也当得太失败了。”
这话说得在理。
玄影抿唇一笑,转而提议:
“夫君,妾身不想直接回房。听女帝说御苑景致极佳,不如去那里走走?”
“好,都听娘子的。”
二人相携往御苑行去。
此时的御苑静谧无人,园中奇花异草、珍禽灵兽皆非凡品,自成一方天地,甚至无需宫女日常打理。
他们沿着石板路漫步,最终在一座清幽的湖心亭中驻足。
亭外鹅毛大雪静静飘落,在湖面上点出涟漪。
玄影望着雪景轻声道:“这景致确实别有一番韵味,若是春夏时节,想必更加秀丽。”
祝馀牵着她在一旁坐下:
“待到季节变换,我们再来看便是。”
雪花在亭外织成朦胧的帘幕,将天地隔绝在外。
在这方静谧的天地里,玄影将今日演武场上发生的异状娓娓道来。
“让我看看怎么个事。”
祝馀释放出白光,进入到玄影的识海当中。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放眼望去,烈火永不停息。
“嚯,稀客啊。”
一声意味深长的清亮女声响起,只见前方不知何时立着一位白发如雪的女子。
她赤足悬空,纤尘不染的脚尖轻点着虚无。
“可算见面了,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