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灼衣忽然觉得面前的女子变得危险起来。
并非是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敌意。
而是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仿佛对方上一秒笑吟吟的,下一秒就会突然暴起杀人似的。
明明还是那张明艳的面容,身上却象是笼罩着一层捉摸不透的迷雾。
如履薄冰…
怎么回事…
武灼衣本能地绷紧了神经。
虽然先前的玄影也藏着些不算友善的小心思,但至少还在她能够理解的范畴内。
毕竟她自己又何尝没有类似的心思?
而且那时的玄影思绪不算复杂,也比较好琢磨。
可此时的玄影,就令她完全看不透了。
正如她的名字一般,藏于阴影之中。
这短短几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傻鸟?”
玄影的识海里,绯羽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摸不着头脑。
这是被那条炎龙吓傻了?
不对…
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哪有这么容易受惊?
况且先前在南疆,她们可是直面过真龙的。
难道说…
是又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不确定,再看看。
之前祝馀等人谈论前世之事时,身处玄影意识中的她自然也听到了。
不过她对所谓前世之说了解不多,便没有贸然插嘴锐评。
玄影既没有回应绯羽的呼唤,也对武灼衣脸上显而易见的疑惑视若无睹,只是淡淡道:
“再来。用你自己的火,别再用那借来的力量。”
自己的火?
借来的力量?
武灼衣似懂非懂。
她是在跟我说话吗?
唰——
一道赤红的翎羽擦着她的耳际飞过,切断几缕发丝,带起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跟你说话呢,小虎妞。”
玄影歪了歪头,似笑非笑:
“是看在那人的面子上,姐姐才破例指教你两句。”
她抛玩着另一支翎羽,慢条斯理道:
“再这么呆头呆脑的,姐姐可不奉陪咯。”
武灼衣心头一跳。
好吧,这是在跟我说话。
那人…说的就是祝馀了。
也只能是他。
“借来的力量”…
这大概是指她修习的功法并非自创,而是武家先祖从遗迹所得吧…
武灼衣在心中查找着合理的解释。
但“自己的火”又是指什么?
她明明是以自身灵气催动的火焰,何来借用之说?
“我数到三,再不动手,就到此为止。”
玄影懒散的嗓音刚落,便直接念道:
“三…”
武灼衣浑身一震。
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哪有人数数直接从三开始的?!
她心中虽在腹诽,手上却不敢怠慢。
眼前这个玄影给她的压迫感太过强烈,说走便真的会走。
“玄影姑娘,请指教!”
长枪破空直刺,这一回她摒弃了所有武家枪法的套路。
枪身灌注了她以自身灵气所凝聚的烈焰。
飒然一声,灼裂空气。
玄影连眼皮都未抬,只轻描淡写地侧身,枪尖便擦着她的裙角掠过。
“恩,总算有点样子了。”她散漫地点评,“继续。”
武灼衣咬牙连出数枪,枪影如雨,却连玄影的衣袖都没碰到。
对方宛如闲庭信步,在枪影中从容穿梭。
“你这枪耍的,一板一眼不说,这火也虚弱无力。”
“看来徒有其表的,不止是那头龙。”
说罢,她摇了摇头,突然一记干净利落的上勾拳直击枪头。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锤得烈焰飞散,武灼衣虎口一麻,长枪脱手而出。
玄影却不停歇,一脚踢在枪杆上。
“无用的死物!”
长枪炮弹般飞出,劲气破开了石台。
武灼衣瞳孔一缩,牟足了劲抓住枪身,却被那骇人的力道带得跟跄暴退。
她双足在石台上划出两道焦痕,连转数圈才勉强卸去劲力,以枪拄地,喘息几声。
好恐怖的力量…
她甚至都未动用灵气,只是使用了肉体的力量…
而这显然远非她的全力…
不等武灼衣顺过气来,一记重拳又照脸砸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冷斥:
“还抓着那破枪!蠢货!”
轰!
武灼衣避无可避,只得横枪硬挡。
拳枪相交,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顺着枪身传来,将她连人带枪狠狠砸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石台边缘的岩壁上。
碎石四溅,烟尘弥漫。
武灼衣闷哼一声,从岩壁凹陷处滑落。
她一手拄枪,一手用手背抹去唇角渗出的血丝。
握枪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斗,她猛地攥紧,指节发白,硬生生止住了颤斗。
这杆取自大炎皇家武库,在火山溶炉中千锤百炼的银枪,枪身已然出现了裂纹。
女帝抬起那张泛着薄汗的脸庞,鬓发散乱,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好!好!好!
这才是她渴望的较量!
傀儡还是太弱了,如何比得过货真价实的妖圣?
她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气,挽了个凌厉的枪花,再次摆开架势。
玄影这次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好整以暇地踱步而来。
她随意地张开双臂,深红色的翎羽自她身后舒展,如一对燃烧的羽翼。
每踏出一步,深红的烈焰便在她脚下绽放,将演武场映照得好似那熔岩地狱。
“看好了,小虎妞。”
烈焰不安地跃动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火!”
烈火爆燃!
无数的火须聚向半空,旋转、压缩、凝实!
空——
数道火线射出!
武灼衣身形急转,险险避过第一击!
第二道、第三道接踵而至!
她足尖点地后撤,发梢都被灼热的气浪燎焦!
最后一道火线迎面射来,已避无可避!
武灼衣清叱一声,长枪一格,挑开那最后一击!
火星四溅中,她终于看清那被荡开的火线真容:
竟是一杆完全由火焰凝成的长枪!
但只匆匆一眼,红黑色的残影已杀至眼前。玄影的声音穿透烈焰:
“火起于心,因念成形!”
铛!铛!
两把炽热火刃交错斩落!
武灼衣提枪硬接,狂暴的力量震得她双膝微屈,立足之处的石台四分五裂!
而玄影攻势未歇!
“拘泥于死物,还参悟不透,便是无用!”
火凤清啼响彻演武场!
玄影纵身跃起,炽热的火浪在身后炸开一道巨大的凤凰图腾,而后旋转凝聚成遮天蔽日的火团,如陨星坠世!
那血红天光之下,武灼衣心念电转,眼神一凛。
轰!!!
陨星坠下,地动山摇!
演武场内的护法符文一度熄灭!
……
记忆世界。
祝馀与元繁炽站在高处,注视着年幼的元繁炽在试炼场上大展神威。
那个头最矮的小姑娘一敲千机匣,弹出百枚机关圆球,落地瞬间,傀儡组成整整齐齐的方阵,各个手持简化版的聚灵弩。
万箭齐发,杀死比赛。
这阵势,比祝馀初遇元繁炽时,她的表现还要强。
“机关师,果然还得背靠不缺资源的大宗,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啊。”
“但换个别的机关师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还得是我们家繁炽厉害!”
“只是些基础的机关术而已,算不得精妙。”元繁炽语气平淡。
祝馀却握住她的手:“别这么谦虚。能在七岁的年纪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元繁炽本想说她并非谦虚,而是真心觉得这些不过是基础。
但抬眸对上祝馀那双写满真诚与欣赏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说的对,我就是那么厉害。”
想了想,她又伸出两根手指,一脸正经地说了个:
“耶。”
这一下可把祝馀惊艳坏了。
最正经的娘子居然开始卖萌了!
阿姐,你教的好啊!回去好好奖励你!
“繁炽啊,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她歪歪头。
“回去后,再做一次,好吗?”
元繁炽刚想答应,忽然神色一凝,感应到了什么。
“怎么了?”
祝馀问。
“演武场那边闹出不小的动静,有谁在里面打起来了。”
“这可不是傀儡能有的实力。”
元繁炽凝神少顷,随后睁开眼:
“是玄影,和女帝。”
“啊?”祝馀一怔,“她俩怎么打起来了?”
虽然相信玄影不会再乱下杀手,但还是去瞅瞅为妙。
“走吧,之后再回来。”
“恩。”
两人牵着手,身影渐渐淡出记忆世界。
现实之中,相拥的二人悠悠转醒。
祝馀随手抓过衣袍披上,元繁炽望向地上碎裂的布片,她的衣裳已在某人的热情中变作破布残片。
她刚要运转灵气凝出一件新衣,却被祝馀笑嘻嘻地拦住:
“诶繁炽,别急,我这里备着衣服呢。”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黑金交织的长裙,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
“来,试试这身。”
元繁炽打量着这件与她平日风格迥异的长裙,好看的眸子盯着祝馀。
这人有个爱好,喜欢看她们穿和平时衣着风格不同的衣物。
她时常着劲装,祝馀便在私下时让她换裙子。
玄影平时穿裙子多,就让她偶尔换换劲装。
按他的说法,这叫反差美。
娘子们天姿国色,都是天生的衣架子,怎能不多换些不同风格的衣物以现那绝世芳华呢?
“你要想看我穿裙子,直说就好,我又不会拒绝你,何必撕坏衣裳。”
“嗨,那不是情到浓时嘛?都怪繁炽的激将法太管用了,并不是故意的。”
“来来来,快穿上,别着凉了。”
元繁炽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任由他为自己换上长裙。
黑金长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两条金绳雅致,托起胸前沉甸甸的丰盈。
臂环固定住装饰玉臂的轻纱,腰间玉带更显纤腰楚楚。
“别动,还差一点。”
祝馀又取出几件精致的金饰,有玲胧的金环,也有细巧的金链。
“来,好娘子,把腿抬起来。”
这是他的第二个爱好:总喜欢为她们配上各种腿饰,或是穿上他亲自设计的袜子、鞋子。
用他的话说:“这么美的腿,不加点缀岂不是暴殄天物?”
元繁炽顺从地抬起玉腿,让他为自己戴上精致的腿饰。
金色的饰物与白玉无瑕的肌肤相映生辉,别有一番风情。
“鞋子呢?”元繁炽轻声问道。
按照他往日的喜好,这般仙气飘飘的衣裙,该配金线编织的绑带凉鞋,或是传统的绣花布鞋才是。
“不穿鞋。”
祝馀却给出一个意外的答案。
“不穿?”
“是最近喜好又变回赤足了?”
祝馀笑笑不答。
元繁炽还是依了他。
不穿便不穿吧,反正有灵气护体,赤足也不会沾染尘埃。
“出发吧。”她轻声说道,眸中带着几分纵容的笑意。
……
演武场。
场内已成炼狱。
深红火焰不熄,石台破碎,焦黑的碎石悬浮在半空中,被炽热的气流托举着缓缓旋转。
在这片炼狱中心,白发女子悠然起身,伸了个懒腰,完美腰线尽显。
稍远处,一堆石头破开,露出武灼衣的身形。
她气喘吁吁,但身上并无大碍。
妖圣不愧是妖圣,哪怕将自身实力压制在和自己相当的境界,这一击之势依旧难以招架。
能毫发无损地闪开,也是幸得这一击只是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不是照她人来的。
否则…
武灼衣呼出一口炽热的气息。
那杆枪已经不见了。
在高温中彻底汽化。
她就是要自己丢掉这杆枪。
武器终究是死物。
这是要教会她完全倚仗自身灵气对敌?
“发什么呆!”
玄影的攻势又至,根本不给她丝毫喘息之机。
武灼衣险险侧身避开,但见玄影未使翎羽,而是以火成枪,舞得密不透风。
劈、刺、拨、挑,一招快过一招!
武灼衣一边闪避,心中已然明悟玄影要传授的关键。
从前的她受限于实体,只懂得借助长枪来驾驭火焰,导致火焰困于枪形,徒具其表,却失其魂魄…
而妖圣所传的真缔,是以心生火,以火成枪!
又一记交锋,武灼衣徒手凝聚出一团炽烈火焰,硬生生与玄影的火枪对轰。
爆炸声中,枪势一顿,而她被震得连退数步。
玄影这次没有追击,而是持枪而立,燃烧的枪尖斜指地面。
那妖异的红瞳里终于有了些满意的神色。
“还不算太笨。”
武灼衣散去了掌中的馀火。
她彻底明悟了。
以心柴为引,点燃心火。
心火随心念而动,无形无定,却可化万形。
再以神为引,以心火为锋,聚成枪意!
嗡——!
一道炽烈透明的绯红流光,自她虚握的掌前延伸,发出撕裂空气的锐鸣!
心枪成型,武灼衣睁开双眼,璀灿的烈火在瞳中跳动。
长枪一挥,风生火起。
火光照亮她右手的臂铠,左手的袖袍在澎湃的热浪中猎猎鼓荡!
“多谢姑娘,指点迷津。”
她右脚后退半步,枪尖斜指,划过石台。
“且,再瞧这一枪!”
绯红流光,直刺而来!
“这才象话!”
玄影嚣狂大笑,银白长发在狂风中肆意飞扬。
身后万千翎羽应声而出,宛如凤凰翎羽,绚烂夺目。
“让我看看,你究竟领悟了几分!”
黑红与绯红相撞。
演武场为之颤斗,皇宫亦震颤不休。
才走到演武场外的祝馀眼皮子一跳。
她们动真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