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这什么地方?”
“系统,你给我干哪儿来了?”
祝馀自一片晦暗中醒来,入眼却不是由白色气旋构成的系统空间。
而是碧空云海。
他眨了眨眼睛。
这对吗?
“系统?系统?你在吗?”
没有回应。
难道我还没有死?祝馀暗暗嘀咕道,可自己都字面意义上的神形俱灭了,连点灰都没剩下。
这咋还能活着?
镇西军中的医生是训练有素,可也没强到能起死回生的地步啊?
还是说,是敕勒人的神晶的力量?
嗯?等等…
祝馀想低头看看自己的情况,却发现视角没有随他低头的动作发生变化。
这是何意味啊?
我到别人的身体里了?
他呆愣了几息,冷静下来,借由这奇怪的视线尽可能观察周围。
象是在看一场第一人称的电影。
画面偶有晃动,被他“附身”这人骑在飞狮上。
看飞狮身上沾着血和灰,这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嘶…自己不会是附到虎头身上了吧?
祝馀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除了武灼衣,镇西军中他不做第二人想。
可自己为什么会到她身上呢?
是残魂附体,还是…系统的人生小电影换了个方式呈现?
系统仍旧没有回应他的召唤,所有祝馀只好继续看下去。
“到了,前面就是联军大营!”
他听见了洛风的声音。
而后是嘹亮的狮吼。
飞狮队开始俯冲,穿过云雾后,映入眼帘的是连绵不绝的军帐。
营中什么旗帜都有。
最中心,是大炎的日轮龙纹。
各军镇镇西军均用三辰旗,会直接打出日轮龙纹旗号的,只有一支部队。
监军使从上京带来的监察部队——鹰扬卫,专司监视地方之职。
当然,名义上是“辅助”,方便地方军事长官和朝廷连络。
不过镇西军的这位监军使,本职工作干得不说尽职尽责,也是毫无作为。
而且还叛变了。
和那个赵公公一样,跟敕勒人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再加之那个搅风搅雨的内侍监…
啧,怪不得未来的女帝会改组内侍省,一个两个不是内鬼就是小人。
这改组是有道理的,不是乱来。
见到是飞狮到来,西域人根本不敢阻拦,洛风一众毫无阻碍地突入到中军大帐。
“止步!”
守卫军帐的鹰扬卫挺起长戟,他们不受镇西军串行节制,甚至明里暗里多有嫌隙。
哪怕大都护亲至,也照挡不误。
“来者何人?!为何擅闯中军大帐!”
鹰扬卫中郎将戟尖指向洛风,高声怒喝。
他自是认得北庭镇守使的,只是这些负责监察的禁军,跟边军向来不合,一起在西域啃这么多年沙子也没能弥合双方的关系。
这反而令鹰扬卫更加厌恶边军,认为是镇西军这帮泥腿子连累他们常驻西域,被朝廷遗忘。
而且战功没他们的份,吃苦是一样没少。
鹰扬卫怨气深重,对洛风这边军大将自然也没多少好脸。
洛风一勒缰绳,飞狮人立而起,姿态狰狞威武。
她一甩披风,亮出一把古朴长剑:
“我乃北庭镇守使洛风!奉大都护之命,前来捉拿与蛮奴勾结的叛贼!”
“叛贼谢忠何在?!给我滚出来!!”
叠加了灵气的吼声如雷声闷闷,音波更是直接将军帐连根拔起!
在听到吵闹声后就意识到不妙,缩在帐中不敢出来的监军使无所遁形。
迎着洛风等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以及四周鹰扬卫那或疑惑、或震惊的目光。
监军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挺起胸膛,色厉内荏道:
“大胆洛风!我乃朝廷亲命监军!我没治你擅闯军帐之罪,你反倒来诬蔑我是叛贼?”
“谁人不知,大都护正率将士们在前方和蛮奴血战,你不在前线杀敌,却跑来这里污我清白…”
“哼!我看,叛变的,是你才对吧!”
“阉贼住口!”
洛风还没说什么,身旁一小将先举枪怒斥道:
“证据确凿,你竟还敢狡辩!”
“他”看了洛风一眼,在后者颔首后,掏出一枚晶石,朗声说:
“这就是证据!”
接着灵气涌现,晶石跳出一段影象。
影象不算清淅,但依稀能辨认出几道明显的人影:
两个敕勒人和一个中原人。
鹰扬卫们不知道画面里的人具体是谁,可他们认得衣服,也听得懂接下来的对话:
“…弃暗投明吧!”
“这位赵公公…还有监军使,都在为我族效力!”
“西域联军,会抄你们大都护的后路!”
“……”
祝馀在武灼衣的视角看完了这段影象。
这晶石就是他留的。
镇西军有内奸这么重要的情报,定然要传递出去。
在出发接管巨兽之前,他将光头劝降自己的那段记忆抽取出来,凝结成晶石。
武灼衣她们捡到了。
自己留的一手发挥了作用,祝馀本该自豪。
可他却感觉到了愤怒。
这不是他的情绪,而是武灼衣的。
怒不可遏,还夹杂着明显的伤感。
祝馀这下是真震惊了。
不是…连心情都能感受得到?
这是不是也太离谱了?
在他愣神的功夫,愤怒的武灼衣枪尖已直指监军使咽喉:
“阉贼!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监军使嘴唇惨白,全身抖得象筛糠,心里将赵公公和光头酋长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死太监!死蛮奴!
你们合该被砍脑袋!
害死我了你们!
“这…这是幻象!对,这不是真的,这是你们做的幻象!”
监军使还在狡辩,甚至反咬一口:
“洛风!你为了构陷我,竟使出伪造证据这等下作手段!”
“鹰扬卫!鹰扬卫何在!给我拿下她们!我要亲自去找大都护申冤!”
然而鹰扬卫迟疑了。
通敌这项罪名太大,大到别说一个监军使,就是内侍监也背不起这项重罪。
而且细想之下,监军使的所作所为确实可疑。
领着大军不去参战,反而落在后面填锅造饭。
单这一条就可以治他个贻误战机之罪。
鹰扬卫可以对镇西军见死不救,但和外族联合坑害他们,那就是另一个概念了。
镇西军最多是讨厌的自己人,蛮奴那根本就不是人。
里通外族,抄边军后路…
面对这项指控,鹰扬卫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见鹰扬卫不搭理自己,监军使更是绝望,歇斯底里地大喊:
“鹰扬卫!你们也背叛了吗?!动啊!为什么不动!”
“够了!”
鹰扬卫中郎将表情难看至极,瞪了他一眼后,监军使顿时熄声。
“洛镇守使,”中郎将粗声粗气道,“通敌之罪,确非小事,行事马虎不得…”
“你们且先行返回,由我鹰扬卫押送谢忠回鸣沙城…”
他这么说倒不是想坦护监军使,只是单纯不想让镇西军的人从他的军营里把人带走。
“不可!!”
武灼衣一步不让。
“大都护有令,一定要把此獠带去前线军营,在众将士面前斩首示众,以告战死弟兄的英灵!”
见这区区一个小校都敢在自己面前大喊大叫,中郎将也是恼怒异常:
“放肆!”
“你是何人!也配在本将面前大放厥词!左右,给我拿下!”
洛风虎目一凝,正要拔剑出手,却见武灼衣身上烈焰升腾,气势瞬间镇住了有所动作的鹰扬卫!
满营数千人,无一人敢动!
中郎将神色一阵变幻。
这小子有三境巅峰?
不是,有这实力你早说呀!我还以为你就一普通校尉呢!
武灼衣横枪扫视眼前的鹰扬卫,火光之下,那张未擦干血迹的俊俏小脸,此时看起来杀气腾腾。
她一字一句道:
“我乃北庭镇守使帐下亲兵校尉,祝安,奉大都护之命,捉拿叛贼。”
“怎么,鹰扬卫如此坦护于他,难道这通敌之事,也有你一份?”
“你…我…!”
中郎将太阳穴一鼓一鼓,可也再说不出方才那般气势汹汹的话来。
人在西域,不是上京。
身份啥的多少有些虚,实力才是硬道理。
这小校尉有三境巅峰的修为,加之个四境的洛风,还有外面那十几万对监军使积怨已久的西域人…
打起来,自己这点人还真不是对手…
到时打输了,人死了,保不齐再一起被扣个“叛徒”的罪名。
怎么想都不划算。
心有不甘的中郎将,决定讲道理:
“鹰扬卫绝无此意。可谢忠到底是朝廷命官,就是有罪,也要带回上京城受刑。”
“哪能说斩就斩?”
“所以,人,你们不能带走,这话,请帮我转告大都护。”
“将军,”
洛风策狮上前,冷冷道:
“大都护也有句话让我转告给你们: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中郎将愣了愣,随即瞳孔骤缩。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大都护亲自说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质问也无用。
中郎将颓然地叹了口气,妥协了。
至于监军使本人,在两方剑拔弩张的时候,就被武灼衣身上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凶厉血腥气所慑,晕了过去。
洛风命一队亲兵将此人绑了后直接带往大都护处,她自己则和武灼衣等将校留下接管了这支西域联军。
但洛风本人并未出面,而是命武灼衣带人去收服那些蒙在鼓里的西域王侯,带来的这千馀名亲兵都交给她指挥。
金河城一战后,她已积累了足够的战功和威望。
一己之力,在军阵即将溃散时,捡起战旗,杀退万军,稳住了整条防线。
倒在她枪下的敕勒突骑堆成了尸山。
仅这一项军功,就足以折服北庭的将士了。
这次回去,论功行赏,估摸着能混个牙将当当了。
只可惜不能当面恭喜她了。
鹰扬卫一被搞定,剩下的十几万西域联军三言两语便被武灼衣收服。
诸国的王侯们,在一名校尉的面前徨恐拜倒,祈求宽恕。
祝馀听她压着心里那汹涌的情绪,一面好言安抚,一面遗撼地表示,因缺了这十几万大军,未能毕其功于一役,以至敌酋逃跑,后患无穷云云。
一番连哄带吓唬,不安的王侯们被训得象狗一样乖顺,许下了诸多“赎罪”的承诺。
两年的课没白上。
曾经那个咋咋呼呼的小虎头,总算是有了几分将军的影子。
监军使被带到了镇西军的大营。
大都护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尽数其罪状后,亲自挥刀砍了他的脑袋。
头颅落地的时候,被带来的鹰扬卫中郎将也面如死灰。
而后,大军凯旋。
武灼衣一脸麻木地走回了他们的院子。
炊烟袅袅,饭菜飘香。
北庭城已收到了“我军大胜”的消息,千姨早早就在厨房里忙碌,为自家的孩子接风洗尘。
她还特意备上了好酒。
两孩子年纪不小了,感情上也就差一层窗户纸。
纸上还戳了几个洞。
她想着,干脆就趁着大胜而归这个好时候,来个“喜上加喜”!
孩子脸皮薄,性子又憨,不好意思讲,就由她这个长辈来撮合嘛!
听见有人走进院里,千姨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欢天喜地地迎出来。
“虎头!小祝!你们回…”
门吱呀开了,斜阳里却只照出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盔甲沾满灰尘,肩头落满晚霞,红得象血。
千姨止住脚步,笑容扬到一半。
一手养大的孩子,无需言语,看见那双通红的眸子,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千姨喉头滚了滚,张了张干涩的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战场之上,生死有命。
她早就清楚这个道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那么灵俐能干的孩子…怎么会…
“虎头…孩子…”
这时候说什么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擦了擦手,走过去,抱住那已经比她还高的姑娘。
“姨姨在呢…”
祝馀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因为共感,他能切身地感受到武灼衣此时的情绪。
从他“附身”到她身上后,就感觉后者在压抑着什么,只是表面上装作没事人。
如今见到千姨,在这位可以让她卸下所有防备和坚强的长辈面前。
他本以为武灼衣会扑到千姨怀里大哭一场,把心里的痛苦都宣泄出来。
可她没有。
安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