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勃!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看到巨鲸全速冲向海鮹,大萨满既惊又怒。
勃勃,你背叛了吗?!
不,等等…
他闭目感知,却见那巨鲸颜色是白色,又或者是金色?
这绝不是萨满术和神晶该有的颜色!
难道圣物被中原人夺取了?!
“废物勃勃!你个没用的东西!”
大萨满大声咒骂着光头酋长。
但无论勃勃是背叛,还是把老底都输给了中原人,此刻木已成舟,巨鲸圣物已不再听命于他。
就是扎小人咒勃勃下辈子转生当乌龟,也无济于事了。
大萨满下意识想发功阻拦,可刚开始运气,便觉头晕目眩,筋脉灼烧般疼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该死,他暗骂,一身的灵气基本都用来唤出圣物真身了,根本没有多馀的力量来使用萨满术!
感知到那叛变的巨鲸离海鮹越来越近,他连嘴边的血都顾不得擦,急忙使出了最后一招:
扩音术!
“鹰骑军!拦住那头圣物!不惜一切代价,绝不能让它靠近!!!”
大萨满的声音传进了每一个敕勒人的耳朵里。
听到这匪夷所思的命令,别说是普通士卒,就连左王等将领都是悚然一惊。
拦住圣物?!
大萨满疯了?
“快!!!”
怨毒刺耳的吼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敕勒人想起了惹怒大萨满的代价,想起了那些被萨满术扭曲的可怜人。
他们可不想被变成肢体畸变的血肉怪物,于是再不敢怠慢,弃了眼前的敌人就朝那头鲸鱼奔去。
上万鹰骑军汇聚成汹涌的黑色怒涛,在天空中起伏着奔腾向冲来的巨鲸!
其中不乏以萨满术强化过的存在!
密集的邪术火球,已先一步对那庞然大物集火!
规模之盛,好似绿色流星雨划过天际!
巨鲸之内,已被白金色光芒填满。
指挥室中也不见完整人形。
祝馀坐在——准确的说,是他的灵魂坐在椅子上。
至于躯壳,已在狂暴的力量中灰飞烟灭。
好处是,一直骚扰着他的痛觉消失了。
他望着那纷乱的流星,抬起半透明的手臂。
空——
时间似乎静了一秒。
少顷,金光骤现,如日方升!
炽烈光芒瞬间分开了黑色的鹰潮。
金光所至,万千鹰骑无声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下方,敢于直视这光的敕勒人,无不被灼瞎了双眼,哀嚎着倒下!
大帐内,大萨满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双手死死抱住脑袋。
满地打滚!
在那光芒亮起的刹那,他感到自己的意识里象有一颗太阳爆炸,几乎将他的神智焚毁。
仍在云层上对决的敕勒可汗和大都护亦被这光扫中!
那力量是如此的骇人,二人顿时都放弃了对手,用尽全力抵挡。
咚、咚!
两声巨响,巨人、黑云皆烟消云散,两人均被打回了人形!
一击净空。
祝馀收回了手。
他的意识也到了消散边缘。
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只剩那雷云被崩散后,现出真形的海鮹。
祝馀凝视着海鮹,忽然感觉有点眼熟。
幻觉里,似乎就有它的画面…
可惜他已经没时间去搞清楚真相了。
以最后一丝意念,他推动着巨鲸冲向那长满了眼睛和触手的怪物。
在天地间无数道目光,或震惊或惊骇的注视下,两道庞大的阴影对撞。
没有想象中的震耳轰鸣,只有一声仿佛玻璃破碎的轻响。
紧接着,纯白的光芒自撞击处无声绽开。
吞没了怪异的形体,吞没了触手与眼睛,吞没了所有的污秽与黑影。
光芒过处,万物归于寂静。
重归澄澈的蓝天下,失去了所有凭依的白金色巨鲸在坠落。
庞大的身躯在晴空中缓缓倾复。
它琉璃般的躯壳上,大块的碎片剥落,崩解成亿万闪铄的光点。
如星如雨,环坠如幕。
而在其下方的大漠上,厮杀未歇。
枪炮仍在咆哮,箭矢尖啸着划过硝烟弥漫的空气。
刀剑碰撞声、垂死哀嚎声、战鼓与号角声,合奏成一片沸腾的喧嚣。
血雾不断在混战的人群中爆开、洒落,将沙土染成深褐。
只有少数未被卷入杀戮场中心的人,还抬着头,眼里倒映着自苍穹坠落的白鲸。
远方,一队飞狮骑兵勒住了缰绳。
即便相隔百里,这光依然照得她们睁不开眼。
队列之中,武灼衣的心像被猛地攥紧,漏了一拍。
洛将军的声音在耳边惊惶响起。
隐约传来“主力”、“出事”、“速去”几个零碎的词。
武灼衣没有听清她在喊什么,耳朵里只有尖锐的嗡鸣。
她看见将军高举的马槊,看见同袍们驾驭飞狮前冲。
四周的云雾像蒸腾的水汽,在强光馀韵中翻滚。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了,身体却还记得指令。
她只是下意识地松了松缰绳,身下的飞狮便挥动着双翼,载着麻木的骑手地导入洪流。
……
敕勒可汗倒飞出数十丈,狼牙棒也在冲击中脱手,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他堪堪止住身形,披头散发,皮甲碎裂。
轻飘飘的一击,却令他比和大都护交手数百回合还狼狈!
“六境…六境…?”
他状若疯癫,赤红充血的双眼里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这里怎么会有六境的强者?!”
敕勒可汗望向那绽放的光。
他自然不会蠢到以为那玩意儿还是他们这头的。
六境?
敕勒部落从诞生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强的。
毫无疑问,勃勃死了。
圣物也被那名神秘的六境强者抢走,还被当作武器毁灭了大萨满以诸多萨满、奴隶以及战死者的鲜血和灵魂为代价,召出的海鮹。
不管那人是什么来头,看这架势就绝不可能站在他们这边…
虽然两个圣物同归于尽,那六境强者的气息也消失了。
但这种境界的强者可没那么容易死。
事已不可为…
敕勒可汗一息不到就想明白了现状,他不再去管远处也才刚刚稳住的镇西大都护,径直飞向己方大帐。
“萨满!”
帐内,可汗之下第一人已经瘫在地上,眼看着有气进没气出了。
可汗没时间思考发生了什么,扛起大萨满,闪身出现在帐外的亲卫们面前。
“大汗!”
“大汗,您打赢了?”
“带我们再冲一次吧,大汗!”
几名千夫长异口同声地请战。
他们早早就被可汗命令留下守卫主帐,没有外出参战,对天上地下的局势都不知情。
甚至因注意力都在地上,防备可能冲来的中原军队,还侥幸躲过了耀眼的闪光。
虽然见到了两个圣物同归于尽,但没关系,可汗还在呢。
只要可汗带领他们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
看自家可汗毫发无损地回来,亲卫们还以为他已经战胜了中原人的统帅,回来带大伙追杀逃敌了。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端倪。
诶,大萨满咋晕过去了?
可汗扫了眼这些跟随他最久的勇士,最善战的亲卫,沉喝道:
“我们走!”
“是,大汗!”
亲卫们没有想太多,还以为可汗要带他们冲锋了,纷纷翻身上马,追随可汗。
气势汹汹地冲出老远后,才发觉异样。
不对呀,怎么一个中原人没看到?
再回头一看…
我们怎么离战场越来越远了?!
“大、大汗,我们这是去哪儿?”
“闭嘴!跟我走!”
可汗呵斥完,领着这几千心腹快马加鞭,朝远方遁去。
至于剩下的敕勒大军,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敕勒可汗本就没多在乎他们。
后者绝大部分,都是敕勒部落强大起来后,吸纳的“外族人”,死了也就死了。
只要王庭不倒,他和大萨满仍在,要不了多少久就能再拉出同等规模的大军来!
他们,还没有输!
可汗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咬牙暗道:
中原人,我一定会回来的!
……
敕勒可汗带着亲卫跑了。
但更多的敕勒人却走不了了。
镇西军的铁钳已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姗姗来迟的洛风及其麾下亲兵也添加了战场,他们如同死亡的飓风般横扫敕勒军阵。
比军马大出两圈的飞狮撞进骑兵之中,利爪撕开马腹,狮吼震碎肝胆,驮着骑士们自敌阵中冲杀而过,留下一地人马的残肢。
山坡上,左王嘴唇哆嗦着。
败了!
我军败了!
到了这一步,他已经不幻想己方还能打赢,只期望可汗能平安回来,带他们突围。
他带着期望抬头,然后眼神一呆。
是有人从天上下来,但不是他们的大可汗,而是一黑甲壮汉。
完啦!
大可汗也败了!
左王脸上血色褪尽,心沉落谷底。
“撤!快撤!”
他怪叫一声,领着身边的本部族人调转马头开跑。
什么大军,什么胜利,都通通见鬼去吧!
大可汗都输了,再跑慢点,就真的要去见先祖之灵了!
随着可汗和酋长们纷纷各奔前程,无人指挥的敕勒大军彻底溃散了。
他们的数量甚至太多,其中大部又是骑兵,一哄而散后,不少人马成功跑了出去。
毕竟镇西军五万来人,要将这三十万人包圆了还是有点难度的。
大都护倒是有这个能力,可他一是自持强者身份,不愿抛下颜面出手屠戮溃军。
二是打心底认为这群蛮夷就是乌合之众,真正有威胁的也就蛮酋一人,其馀的是死是活都不影响大局。
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力气。
大都护立于半空,虎目扫过狼烟方散、死伤相枕的战场。
虽然打垮了敕勒人的大军,但他并不认为己方赢了。
战略目标未能全部达成,最关键的可汗和萨满一个也没斩杀。
还被敌人造出的战争巨兽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兵折将。
若不是那巨鲸突然叛变,这一战的结果还真不好说…
回想起那破了自己金刚身的一击,大都护心有馀悸。
那神秘强者究竟是谁?
又为什么要帮助他们呢?
大都护想不通,安排好战后打扫的事宜后,脚步一踏,便瞬移到了那鲸落之地。
有人已经比他先到了。
飞狮落地未稳,武灼衣便从坐骑背上跳下,跟跄着冲入巨鲸的残骸。
洛风没有阻拦,而是翻身下了飞狮。
这具曾经的敕勒战争巨兽里,已不存在活物的气息…
但或许会有同袍的尸首需要收敛。
巨鲸已全然变了个样,不再是战场上出现时那种诡异可怖。
那琉璃化的躯体上流转的光华,气息陌生又熟悉。
武灼衣跌跌撞撞推开每一扇门,嘶哑的呼喊在舱室中回荡。
温热血珠不断滑落,她抹了把脸,面具竟不知何时被打落,眉骨上的伤疤鲜血直涌。
但她只是随手一抹,便继续查找。
她看到了一具无头的尸体,看到了以诡异姿势死去的草原人。
最后,她来到一座大厅,停下脚步,胸口起着。
大厅里,是一具具摆放整齐的尸体。
羽盔,红袍,札甲,皆是女子。
是洛风的亲兵,和祝馀一起突袭敕勒巨兽的战士。
衣甲皆全,显然有人为她们整理过最后的仪容。
一定是祝馀做的!
他没有死!
能在敌人的造物里收敛同袍的遗体,祝馀不仅没死,说不定还杀光了里面的敌人!
可…然后呢?
为什么他不在这里?
她继续向深处走去,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连那四境的光头酋长的尸体都横陈眼前,却唯独不见他的踪影。
怎么会…怎么会找不到…
“你到哪儿去了…”
武灼衣无力地瘫坐在地,喃喃低语,鲜血已经模糊了她大半张脸。
踏踏踏…
脚步声传来。
她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
但走进来的是洛风,不是他。
她眼中的光瞬间黯淡,重重跌坐回去。
洛风轻叹一声,示意亲兵们将同袍的遗体带回去。
随后走到她身边蹲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难过…就哭出来吧。”
洛风知道他们之间感情有多深,“好兄弟”这种话也就骗骗她自己。
但武灼衣没有哭。
吸了吸鼻子,她抬起头:
“我没看见他的尸体…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我…会找到他的…不管要花上多久…”
染血的眉眼渐渐坚定。
“将军,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