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不要戏弄为师了。”
岁烛努力平复了起伏的心绪。
他执起玉筷,夹起一块剔透的水晶糕,小心翼翼地递到阮轻舞唇边。
“再吃些。”
“轻轻,不给哥哥介绍一下这位?”
南域王阮扶风将鎏金食盒轻放案几,盒中摆着几样精致点心,还有一枝山河阙前开得正盛的雪芍花。
白玉冻透如琉璃,玫瑰酥层层起酥,蜜酿莲花泛着琥珀光泽,全是阮轻舞素日最爱的口味。
“哥哥,他就是雪玉圣山药庐的岁先生。”
“我的师尊……大人。”
阮轻舞纤指一勾,将食盒收入银丝蓝玉镯中,眼尾还噙着方才撒娇未褪的薄红。
“哦——”
南域王恍然大悟,后山药庐的那位岁先生,不喜被人打扰。
这么多年他也只知此人,不曾见过。
但他知道,那位岁先生对阮轻舞而言,是极其重要的存在。
原本他要为她请夫子来明月宫教她,但她却拒绝了,说自己已经拜了一位隐世高人为师。
他认真端详了岁烛一眼。
银发如九天银河垂落,眉目似昆仑积雪雕成。
举手投足间,三分清冷是药神本色,七分矜贵乃龙帝威仪。
“久仰。”
他拱手一礼,玄色王袍上的暗纹在阳光下流转。
“我是阮扶风。”
小白刚从袖口探出小脑袋,瞬间就被岁烛身上霸道的龙威震慑了。
“岁烛。”
药神岁烛冷淡地吐出两个字,银发间的龙角泛起寒芒。
若非那道上古替命契将阮轻舞的性命与南域王相连,此刻这双炼药的手,怕是早已凝出焚天雪焰。
南域王确实待阮轻舞极好。
可自她八岁稚龄至十八岁韶华,这十载春秋里,岁烛给她的宠爱,早已化作漫天星辰,温柔地缀满她的天空。
何曾少过半分?
药庐窗棂悬挂的晨露,是他踏着破晓残月采撷的,每一滴都映着朝霞初绽的颜色。
丹炉里跃动的火焰,是他分出本命雪焰温养的,只为让她炼药时不受半点灼伤。
她执剑的“万剑朝宗”,是他站在身后环着她,手把手教出的剑意,剑气里至今萦绕着他的雪松香。
羊皮卷上的太古神纹,是他在青灯摇曳的深夜,环着她纤细的手腕,用星砂一笔一画勾勒的。
奇门遁甲的千般变化,是他将毕生感悟化作春雨微风,细细浸润她的心田。
天穹之上的星轨,是他带着她踏遍六界观星台,从紫微垣讲到天河渡口,劈出一条独属她的星途。
她指尖流泻的第一曲《千层雪》,是他远赴昆仑绝巅,取千年梧桐木为她亲手斫制的七弦琴。
他牵着她的小手,从初执剑时的稚嫩生疏,到如今御剑九霄的飒沓如风。
岁烛要她如朝霞般明媚,似星辰般璀璨,在这浩瀚天地间,永远做那轮不染尘烟的明月。
要她在这万丈红尘里,成为最骄傲的凤凰。
偏偏,她给南域王的,是烈焰般灼人的偏爱,炽热得能焚尽三千里桃林。
给月沉璧的,是鲛珠契约,藏着整片海域的温柔。
给谢云止的,是金莲誓,并蒂双生,永世不离。
而给他这个师尊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骄傲。
这本该是为人师者最大的欣慰。
可此刻,他却嫉妒到近乎失控。
“多谢岁先生,将我们轻轻教得这么好。”
南域王唇角带笑。
他怎会看不出岁烛眼中的寒意?
但那又如何?
阮轻舞终究被教成了最耀眼的明珠。
“她本就是明月。”
“无论有没有孤的雕琢,都会发光。”
岁烛淡淡地说道,目光冰冷地凝视着南域王。
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凝固,案几上的茶盏无声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怎么?”
“师尊不喜我,连带着也厌弃我兄长么?”
“态度这般冷漠呢!冷言冷语的……”
阮轻舞已经将灵帝倒打一耙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用得炉火纯青。
“为师没有。”
岁烛听到她这话,眸中的寒意都化作了无奈。
也顾不上吃醋了,还是先哄好这小祖宗吧。
“孤何时厌弃过你,或你在意的人。”
声音低得近乎叹息。
阮轻舞却不依不饶,紫藤袖摆扫过案几上那道裂痕。
“那方才你们二人为何冷得像极北寒渊?”
她忽然转向阮扶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还是说——哥哥对轻轻的师尊有意见?”
“没有,哥哥谢他还来不及。”
“这些年,我不在家的时候,多亏了岁先生——照顾轻轻。”
南域王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带着刺骨的冰寒。
若早知后山住着这么位人物,他岂会放心离去?
任他们朝夕相对,看星赏月?
酸意如潮,几乎要漫出胸腔。
这些年陪她练剑的是岁烛,教她抚琴的是岁烛,连她生病发热时守夜的也是岁烛。
他家轻轻唤“师尊”时,那濡慕的神色,是真真把他放在心尖上的。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南域王忽然勾唇,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我既是轻轻的兄长,岁先生不妨唤我一声珩之。”
“……”
岁烛听到他的话,掌心的雪焰都差点炸开。
好一个终身为父!
这南域王是在提醒他,恪守师徒本分呢!
“哼。”
岁烛雪袖翻涌间,整座天衍广场的温度骤降十度。
案几上那盏裂开的茶盏,彻底冻成了冰雕。
好,好得很。
一个要她唤“小叔”
一个逼他做“父亲”。
这天地间,哪有这般诛心的荒唐事?
他不要做师长,不要做尊长。
他只想做她的——结发夫君。
“岁岁——”
阮轻舞的指尖顺着他的雪袍袖角攀援而上,像初春的藤蔓缠绕古松,在岁烛腕间那枚龙鳞纹上轻轻一拂。
那声呼唤裹着蜜糖般的尾音,通过神识传来时,还带着温软的吐息。
“今夜,教我写龙族古文好不好?”
“好。”
岁烛反手扣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方才作乱的指尖,片刻又松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唰——”
与此同时,各界之主化作流光,出现在云端之上。
当看到空空如也的虚空,他们的神色都格外精彩。
“谢天帝,还真是勤俭持家。”
魔尊紫夜宸忍不住打趣道。
从前天界最是讲究排场,如今倒好,连象征六界尊位的王座都省了。
“诸位自便。”
天帝谢云止目光平静地扫过众界主,在人皇裴清衍的身上停顿了片刻。
人皇陛下虽被凌鹤卿用灵力治疗过,表面看不出什么,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微妙地变了。
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上,突然缠了一枝灼灼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