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声音,在只有两人的密室响起。
而这嗓音不属于父子俩任何一人。
“谁?”
父子俩俱是一惊,灵气释放,衣袖鼓荡。
桌子在瞬间被碾为齑粉。
室内一暗。
而后又被一黄一红两色灵气照亮。
“何方贼子,竟敢来节度使府窥视!滚出来受死!”
武焰明怒喝道。
而武炽空则皱着眉头,刚才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好象在哪里听过?
“炽空啊,两百多年不见,你也老了。”
这句话一出,武炽空浑身剧震,眼瞳缓缓缩成针尖大小。
他想起来了。
久远的记忆,在此时浮现在眼前。
那个曾经将他扛在肩上,教他习武的身影渐渐清淅。
“老祖…?”
“谁?”
武焰明脸都歪了。
又黄又歪。
“父、父亲…您方才说…老、老祖…?”
武焰明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尾音颤斗,几乎象是要哭出来一般。
但此刻的武炽空哪里还顾得上儿子的情绪。
这位节度使也浑身颤斗,虎目含泪:
“老祖!不肖子孙武炽空,拜见老祖!”
虽不知武怀瑜人在何处,武炽空还是朝着虚空深深一拜。
武焰明也跪下了,准确地说是瘫了。
他刚刚干了什么?
辱骂老祖为“贼子”,还口出狂言要老祖“滚出来受死”…
一念及此,他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
不过此时,两位长辈显然都无暇顾及他的失态。
武怀瑜始终未曾现身,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并且他绝口不提军政要务,反而与武炽空调侃起家常,一同追忆起两百年前的旧事。
说到动情处,武炽空已是老泪纵横。
年纪大了,最容易因回忆而动容。
而这段唯有他们二人才知晓的往事,也让他彻底确信,和他对话的,就是那位武家老祖本人。
但老祖怎会突然来此?
武炽空虽激动,但也没乱了方寸。
两百年的宦海沉浮,已让他养成了遇事三思的习惯。
老祖绝不可能专程前来与他叙旧,此行多半与南疆之事有关。
武炽空心头有些火热。
事实上,他也未尝不想和南疆开战。
只不过,他的目的和儿子不同。
武焰明向往的是开疆拓土的功名,而到了他这个境界,世俗的荣华富贵已是过眼云烟。
他真正渴望的,是在修行之路上再进一步。
若是能在南疆征伐中建功立业,或许就能顺势请求随老祖修行。
这可是无数大炎修行者梦寐以求的机缘!
但…
老祖方才的第一句话却是“难说”…
这分明是在否定朝廷官员对于要对南疆宣战的说法…
既然不打算开战,老祖亲临此地所为何事?
莫非…是来防止他们擅自行动?
是了,老祖召见过文武百官,以他那高深莫测的修为,定然也能看出他们藏着的心思,私下里做过些什么…
任何事,都不可能瞒得过他…
想到这里,武炽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不幸中的万幸,在明儿极力劝说时,自己稳住了…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儿子,暗自庆幸没有被他的一腔热血冲昏头脑。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
武怀瑜声音中含着几分赞许的笑意,在密室中悠然回荡。
“不错,老夫正是为此事而来。”
“大炎与南疆相互戒备的历史,从今日起将成为过去。两国即将缔结盟约,永修和睦。”
“镇南军各部,即日起陆续调防。”
“至于你们父子,还有军中有天赋的将领,便都随我前往秘境修行罢。”
听到老祖要调走镇南军,武炽空起先脸上还有些苦意。
但后面那句一出,顿时喜上眉梢。
镇南军?
什么镇南军?
此刻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追随老祖修行!
“小子炽空,谨遵老祖之命!”
而一旁的武焰明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发呆,直到一个透明的灵气巴掌给了他一逼兜。
眼神马上清澈了。
武焰明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老祖所说的事是何等重大。
镇守南疆数百年的镇南军,将不复存在了。
他的心中有挣扎。
跟着老祖修行固然是好,可这样一来,他要到何时才有取得功业的机会?
还在功业!
武炽空自是看得出儿子在想什么,气得吹胡子瞪眼。
老头子心里有气,也不借用灵气了,直接一个大脚踹了过去。
“逆子!还不谢恩!”
武焰明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一圈,但这一脚也是把他踹醒了。
老祖没跟他计较无心的冒犯之举,他却还对前者的安排心有不忿…
未免也太不把老祖当回事了…
他要再不肯跟老祖走,那估摸着就要跟太祖走了。
回过味儿来,武焰明顶着背上的脚印,跟着父亲一起叩首。
“甚好,甚好。”
武怀瑜轻笑道,随后吩咐:
“去吧,将镇南军所有将领都召集过来,宣布老夫的安排。”
“是!”
武炽空父子领命而去。
不出半个时辰,节度使府的正厅内便聚满了镇南军的主要将领。
当武炽空宣布镇南军即将解散调防的消息时,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这怎么可能!”一位老将拍案而起,“定是朝中出了奸佞,蒙蔽了圣听!”
“也可能是南疆贼人的诡计!”
一时间群情激愤,眼看就要酿成一场风波。
“老祖,将亲自带领诸位前往秘境修行。”
武炽空吐出了后半句。
风波立止。
大厅寂静无声。
少顷,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老祖英明!陛下圣明!”
方才还怒目而视的老将此刻满面红光。
“这是天大的机缘啊!”
“某这就回去收拾行囊!”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起身,“咱们什么时候走?”
“能在老祖座下修行,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转瞬之间,镇南军的安置问题便迎刃而解。
将领们搞定了,底细的人便不是问题。
此事没有任何阻力,更谈不上什么损失。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谁不知道跟随老祖修行意味着什么?
征伐南疆,纵然功成名就,也不过是封妻荫子,在场众人恐怕大半都要埋土里了。
风险与收益同等,甚至不成正比,即便真有福泽,多半也是儿孙享用了。
但随老祖修行却不同。
所有的机缘造化,都是实打实地落在自己身上。
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该如何选择,还需要尤豫吗?
……
“所以,最后一个藩镇的问题也解决了。”
皇宫的雕花廊道中,祝馀与武灼衣并肩而行。
暖融融的阳光洒入,照得人心旷神怡。
武灼衣轻叹一声,感慨道:
“还得是老祖啊,只需抛出一个随他修行的机缘,便让镇南军的将领们心甘情愿地卸下兵权。”
祝馀说道:
“随圣人修行,对老祖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对天下修行者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造化。”
“打仗以后有的是机会,但得圣人亲自指点,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了。”
“修为,才是这乱世中真正的立身之本。功名利禄,长生久视…终究都要靠实力去争取。”
“何况这次调令是大炎圣人亲口所下,里子面子都有了。”
“换成是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我也一样。”
武灼衣点头应和。
她背着手,用手肘从后方轻轻撞了撞祝馀,笑嘻嘻地说:
“不过这次能请动老祖,还是多亏了你。单凭我,可请不动他老人家出手。”
“唉,也不知道为什么,老祖对我们这些后辈感情那么淡薄…”
“这事好办,改日我替你问问便是。”
“不过现在嘛,我们不如先聊聊别的。”
“什么?”武灼衣侧首看他,眨了眨那双大眼睛。
“自然是你我之间的事。”
祝馀理所当然地说。
“为君者当赏罚分明,陛下自己都说了,多亏了我。那陛下要怎么赏我才好呢?”
啧,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武灼衣腹诽道。
脸皮还是那么厚,客气两句还真要上赏了。
但是嘛…
武灼衣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
她确实也有点子想法。
正好趁这波办了。
武灼衣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端出帝王的庄严形象:
“既然爱卿为朕立下大功,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这样吧,你且去太极殿等侯,朕随后便到。”
“太极殿?”
他俩玩个游戏,应该不至于搞一套正经的封赏流程吧?
不过她想玩,那自己肯定会奉陪。
做戏做全套嘛。
于是,祝馀便朝女帝做了个揖:
“遵命。”
说罢,他转身独自向着太极殿的方向走去。
见祝馀走远,武灼衣也加快脚步往自己寝宫走去,同时呼唤起贴身女官:
“月仪!速来为朕梳妆更衣!”
……
太极殿中。
祝馀盘膝坐在大殿中,熟悉着他的新能力。
这种精神系的技能,作用可不仅仅是和娘子们追忆往昔。
还可活用于战斗中,当个硬控的技能。
只是短板也太过明显,必须要有接触才行。
当务之急,就是要突破这个限制,开发出远程施展的手段。
祝馀摒息凝神,尝试将那道白光凝聚后发射出去。
他紧闭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经脉,引导着力量向掌心汇聚。
丝丝缕缕的白色光丝在他手臂上浮现,如活物般朝着双手流动。
双手渐渐变成白玉状。
仿佛玉石雕刻而成。
还不够!
再来!
祝馀咬牙继续。
终于,在力量达到某个临界点时,一点璀灿的白光在他掌心凝聚成形。
快了!快要出来了!
踏踏踏——
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已经到了极限的祝馀,被这突然的声音分散了注意力,白光“biu”的一声,胡乱发射了出去,滋到柱子上消散了。
这是个好的开始。
祝馀抹了把汗水,转头看向身后,眼前不由一亮。
只见,一名身着绣金龙袍的女子,仪态万千地从殿后缓步走出。
雍容华贵,美艳无双。
女帝未带侍从,只她一人,走上了御台。
她双手优雅地交叠在小腹,端坐在龙椅之上。
祝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面容上。
眼前的女子有着一张端庄大气的鹅蛋脸,琼鼻挺秀,樱桃红唇。
双凤眸,眼尾描着上挑的赤色眼影,额间一枚精致的荷花花钿又添几分妩媚。
此刻的她褪去了平日里的大大咧咧,俨然是一位威严与风韵并存的成熟女帝。
果然是人靠衣装啊。
衣服一换,气质都变了。
反差真大呀。
“爱卿,”女帝轻启朱唇,“为何一直盯着朕看?”
“我…”
“我?”
女帝轻笑一声,凤眸微挑。
“爱卿虽是南疆圣主,但依老祖所言,亦是我大炎的臣子。”
祝馀会意:
“是臣失礼了,请陛下恕罪。”
女帝满意地颔首:
“朕恕卿无罪。”
她忽又话锋一转:
“方才爱卿提到赏赐一事。以爱卿之贡献,寻常赏赐实在拿不出手。”
“朕左思右想,能赏给爱卿的,只有…”
说到这里,她故意卖了个关子:
“爱卿,且上前来。”
这是要玩哪一出?
祝馀心里嘀咕着,依命上前,在御台前三步处站定,依旧保持着臣子的礼仪。
女帝端详着他挺拔的身姿:
“朕思来想去,爱卿立下如此不世之功,金银珠玉太过俗气,加官进爵又显生分…”
“既然赏无可赏,那便给爱卿一个独一无二的恩宠…”
“就准你,侍寝好了。”
“侍寝?”
祝馀明显一愣。
咱们不是就要联姻了吗?
还用得着赏这个啊?
看祝馀这个反应,女帝很不满意:
“朕乃九五至尊,朕说赏什么就是什么,不许有意见!”
“好嘞。”
“恩?”
“臣遵旨!”
“很好。”
武灼衣轻哼一声,微眯凤眸,张开双臂,做出一副等待被抱起的姿态:
“走吧,朕恩准爱卿抱朕龙体回宫。然后朕再好好赏赐爱卿。”
然而祝馀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女帝疑惑地睁开一只眼睛:
“怎么,你要抗旨?”
“那倒不是,”祝馀摇摇头,“臣对侍寝没有意见,就是能不回宫吗?”
“不回宫?”武灼衣一怔,“那要去哪儿?”
祝馀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她身下那张宽大龙椅上。
一时间,女帝的俏脸迅速涨红。
一声羞恼的娇叱在殿里回荡:
“大胆佞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