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馀没再继续臊她,安静地坐在她身旁,给她留足平复心情的空间。
他从随身的储物袋里窸窸窣窣地往外掏东西,一件件摆放在青石地面上。
武灼衣背对着他,忽然轻轻抽了抽鼻子。
空气中飘来一阵诱人的香气。
那味道很复杂:有烤鸡焦脆的油脂香,糖糕甜蜜的麦香,卤鹅浓郁的香料味,还有清冽的酒香…
种种香气交织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
是幻觉吗?
武灼衣迷迷糊糊地想。
这可是演武场,又不是御膳房,哪来的这些吃食?
她正要转头查看,一根油光发亮的卤鹅腿突然递到了唇边。
鹅腿还冒着热气,琥珀色的卤汁正顺着饱满的肌理缓缓滴落。
“来一口?”祝馀笑道。
武灼衣表情呆愣。
这画风转变得太快。
方才还在激烈切磋,演武场上被剑气、枪影划出的沟壑和散落的碎石都还在,怎么转眼就摆起宴席了?
“你…你哪儿来的这些?”
她指着祝馀面前琳琅满目的美食,连说话都结巴了。
祝馀晃了晃手中的储物袋:“自己带的咯。”
“都是在南疆云水城买的。尝尝看,和中原的风味有什么不同?”
储物袋内的时间是静滞的,食物在里面无论存放多久,拿出来时也依然是新鲜的。
武灼衣脸上泪痕未干,却已经下意识咬了一口。
鹅肉皮脆肉嫩,浓郁的香气在唇齿间绽放。
“好吃…”她鼓着腮帮子含糊地说,忽然想起什么,“我听人说,南疆都是吃虫子的?”
“想吃的话也有。”
祝馀作势要从储物袋里掏。
“还是不了。”
她连忙摇头,往他身边挪了挪,最终盘腿坐在了他身旁的地面上。
两人并肩坐在青石地上,祝馀突然轻笑一声:
“这场景,倒让我想起在泥巴坊的时候。那时每次修炼完,咱俩就溜去集市买吃的犒劳自己。”
武灼衣小口啃着鹅腿,摇头道:
“在泥巴坊哪吃得到这么丰盛?最多就是包子,偶尔能买点羊肉打牙祭。酒更是想都别想。”
她声音轻了下来。
“这倒更象是在北庭的时候…”
哭也哭过了,打也打过了。
此刻心绪终于平静下来,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武灼衣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祝馀。
“你为什么从那头巨兽上消失了?我们找遍了整个战场,找到了所有同袍的遗体,唯独没有找到你…”
“那枚记忆晶石是你留下的吧?你被敕勒人俘虏了?后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萨满在你身上施了什么邪术?姨姨她们后来都不记得你了…你自己也失去了记忆?”
“大都护说,巨兽上有一名六境强者出手相助…难道是那位强者救了你?”
武灼衣一口气将积压心底多年的疑问全都倾泻而出。
祝馀安静地听完,轻轻摇头:
“我哪儿也没去。”
“我死了。”
“…啊?!”
武灼衣心头猛地一震。
“那个萨满确实对我用了邪术。”
祝馀继续解释道。
“但不知为何,在吸收了那些绿色晶体的力量后,我没有变成怪物,反而意外获得了六境修为,从而杀光了巨兽里的敕勒人。”
“可我的身体承受不住那么强大的力量,开始崩解。”
“于是我在彻底消散前,驾驭巨兽帮了镇西军最后一次。然后…就灰飞烟灭了。”
“这也是为什么,你们找不到我的尸体。”
武灼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对祝馀已经死过一次这件事,她并没有受到太多冲击。
一来祝馀此刻好端端地坐在她面前,二来…她的内心深处其实早就明白了这个事实。
当年拒绝接受他的死亡,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那时的她还没有后来这般坚强,必须靠着欺骗自己,才能维持内心不崩溃。
毕竟,祝馀早已占据了她内心世界太多太多…
如果不骗自己,不相信那虚假的希望,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坚持下去。
但即便心里有数,听祝馀这般轻描淡写地说起自己的死亡,她还是大受震撼。
他怎么能如此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因为能复活?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祝馀笑说:
似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祝馀轻轻一笑:
“木已成舟,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况且我受天命加护,死后能够重生,更没什么好怕的了。只要死得值得。”
听他这么说,似乎死过不止一次了。
武灼衣猛然想起那个夜晚他对自己的“吹嘘”。
他说自己曾是剑圣之师,也曾随大炎太祖习武…
还有他与神巫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难道这些…都是真的?
他当初不是喝多了吹牛?
一个死后能够重生的人,认识这些几百年前的风云人物…似乎也合情合理?
祝馀见她怔怔出神,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你是在震惊我和你们武家先祖们的关系?”
武灼衣一惊:
“你还会读心?!”
“不会。”祝馀摇头失笑,“但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实在太好懂。”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我不该震惊吗?”
“该是该,可你不是十几年前就接受了吗?”
祝馀意味深长道:
“就在你升任副都护的那天晚上,独自在后院喝大酒,还说不管我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反正咱俩的关系永远不会因此改变。”
“你你你…”武灼衣惊得嘴巴张得能塞进一颗鸡蛋,“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那夜的往事她自然记得清楚。
可祝馀是从何得知?
当时后院明明只有她一人!
为了防备有人偷听,她还特意设下了隔音屏障!
“这事我也说不清。”
祝馀无奈地摊了摊手。
“应该与我那秘法有关。我在找回自己的记忆后,没有立刻醒来,而是…附在了你的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
武灼衣仿佛被当头锤了一棒,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讷讷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都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祝馀神色自若地抿了口酒,“就是听你说了些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