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发生了什么?为何这次醒来反应如此激烈?”
玄影将他轻轻抱入自己温暖的胸怀里,拍着他带着背,担忧地问道。
缓了口气,祝馀回过神来,第一个问道:
“我这次睡了几天?”
“不久,才一天多而已。”
一天多…
也就是两年多一点,正好和自己死的时间对得上。
后面当武灼衣背后灵的经历,是不算在内的。
看来,那的确只是系统的光幕小电影换了种形式。
可祝馀依然满脑子问号。
这次怎么回事?
系统空间到哪里去了?
也没有奖励发放…
不不不…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在那幻象里看到的东西…
那位不知来历的神女,以及回头时出现在眼前的熟悉身影…
尽管只是粗略一瞥,衣着打扮也有不小区别,可他确信见到的,那站在最前列的人就是…
“郎君?”
听到玄影的声音,在一旁打坐的苏烬雪也睁开眼看了过来。
“怎么了?”她起身走过来,坐到祝馀的另一边,“有雪儿可以帮到的地方吗?”
“…不,没事…”
祝馀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不会错的,那个短发的女子,和雪儿长得一模一样。
甚至同样有几缕白发。
只不过打扮、气质都全然不同。
那女子一头青丝堪堪及肩,几缕细碎的白发垂在额前。
眉眼冷冽,锋芒毕露。
一袭灰黑色的劲装,腰间、手腕缠着皮革。
两柄长剑悬于后腰。
相比于如今颇具宗师风范的雪儿,她要冷漠许多,象话本小说里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冷酷剑客。
整个人,就宛如一柄专为杀戮而淬炼出的凶器。
那…真的是雪儿吗?
“郎君?干嘛这么看着我?”
苏烬雪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还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对劲,转眼看向旁边桌上放着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
很正常啊?
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咧。
祝馀看她这呆头呆脑的样子,一下子就想否定掉自己方才的猜测。
这俩能是一个人?
“雪儿,你相信前世吗?”
“前世?”苏烬雪歪了歪头,“世间到一直有这个说法,可雪儿八百年来并未听说过有转世之人出现。”
“也无人说的清,人死之后,灵魂会归往何处。”
“郎君为何突然问这个?”
祝馀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身体一震,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体内流转开来。
“唔…!”
眼中迸射出白光。
被玄影握着的那只手猛然收紧!
意识仿佛钻入了一条白色网道之中,在穿透一片纯白幕布之后,眼前倏地亮堂起来。
视野矮了半截,而且左摇右晃的,想来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在摇头晃脑。
有谁在轻轻哼着歌。
声音稚嫩却无比动听,似凤鸟清吟。
小小的身子一蹲一起,轻盈伏跃。
影儿?
我这是穿到了小影儿身上?
小凤鸟似是唱到了兴起处,欢快地蹦了两蹦,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转了个圈。
视线一晃,映出一布衣少年,在还只有几根木桩的小屋前忙碌着。
看到那少年的一瞬,纯粹的快乐涌上了小凤鸟的心。
她欢叫一声,曲也不哼了,“哒哒哒”朝少年跑去,一头扑到他的背后,撒娇似地用脸顶蹭起他的背来。
少年摸了摸她的脸,又回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影儿乖,等我把最后这根梁木抛完就陪你玩。”
祝馀听见少时的自己说。
从旁观者的角度听来,他都差点没认出这是自己的声音。
这里,是大荒山,自己和小影儿刚开始建房子的时候…
但为什么会看到这些,还是从小影儿的视角?
再一想到这次找回记忆后,直接以女帝本人的视角看完她后面的经历…
还有刚才那和系统给结算奖励时,如出一辙的感觉…
这项能进入别人记忆的能力,难不成就是这回的奖励?
但这力量似乎又不完全受自己掌控,选不了看哪段记忆。
祝馀摒息凝神,试着掌握。
然后他就从玄影的记忆丝滑地里退出来了。
“夫君…刚才…?”
睁眼一看,玄影亦是一脸呆滞的表情,饱满的红唇微张着。
俏脸绯红。
显然,在自己看她记忆时,她是有感觉的。
可她脸红什么?
眸子里也是水波荡漾,贝齿咬着唇,一副羞羞答答又心痒的样子。
看得旁边的苏烬雪一脸古怪之色。
只是握个手而已,至于反应这么大么?
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
玄影不知道苏烬雪在腹诽自己,她全部心思现在都在祝馀身上,声音都甜软了许多。
“妾身刚才好象感觉到夫君进入了妾身的意识里一样,莫不是夫君又得到了什么奇遇?”
祝馀每次修炼结束后,不仅实力会上涨一截,还会获得一些功法、武技,甚至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次,应该也是一样。
一种精神类的能力。
而且用在身上,感觉…还挺舒服?
就象是两人合二为一似的。
玄影回味着那种感觉,忍不住暗想要是和夫君修行时,再使用这能力…
那不就是真正的心意相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玄影捧着脸,眼里隐隐有粉红桃心可见,沉浸在了甜蜜的幻想中。
她对“修行”这事本身是无感的,但和最爱的夫君一起就另当别论了。
祝馀也没叫停她的幻想,他也还需验证一下东西。
“雪儿,把手给我。”
“唔。”
苏烬雪听话地将手送进他掌中,没有问原因。
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莹润如玉。
甫一入手,祝馀调动起神念。
两人身躯齐齐一震。
祝馀进到了苏烬雪的记忆里。
在黎山的那座山洞,洞外仍飘着小雪,而属于他们的洞穴里,则在橘黄的柴火下染出一片暖色。
小小的剑圣缩在师尊的怀抱中,盯着眼前在火堆上翻转的山鸡,听着油脂在火上爆裂的噼啪声,直流口水…
祝馀记得这天。
这是雪儿练会了《上善若水》第二式那天,自己问她要什么奖励。
而她的回答是,想坐在师尊腿上吃烤鸡。
这段记忆,是对雪儿来说很特殊吗?
“雪儿,你…嗯?”
祝馀带着疑惑从中退出,睁眼再看,竟发现苏烬雪也和玄影一样,脸红心跳起来。
是我不对劲,还是你们不对劲啊?!
“郎君…”
苏烬雪那冰蓝的眸子里都蒙上了一层薄雾,现在她懂玄影的感受了。
“这力量…好生奇怪…”
“奇怪在哪儿?”
祝馀一头雾水,目光在玄影和苏烬雪两人的脸上逡巡。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呀?
只是灵魂仿佛融入了她们的识海中,产生一种穿透幕布的触感。
再往后确实是有些暖,有些沁人心脾,但他的注意力基本都在体验记忆本身上了。
从娘子们的视角看和自己的经历,再体会她们那时的心情。
这项体验,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难道是因为她们不会被带入那段记忆里,所以在别的方面感受更强烈?
“在聊什么呢?”
卧房的门被推开,绛离和元繁炽先后走了进来,两人手里还都端着托盘,那只从龙族遗迹里找到兔子亦步亦趋跟在她脚后。
绛离的托盘里放着水壶和瓷杯,元繁炽的则是各式糕点。
她们在祝馀苏醒时便已觉察到,只是有玄影和苏烬雪二女守着,就先各自去准备了养神的灵药和祝馀爱吃的糕点再过来。
绛离笑吟吟的,美眸在玄影和苏烬雪之间来回扫过:
“两位妹妹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红着脸,阿弟可是欺负她们了?”
“阿姐才是最不老实的那个吧?要我说,该罚的是阿姐才对。”
祝馀手一招,无形灵气环住绛离和元繁炽的腰,轻飘飘地将她们带了过来。
女帝安排的寝殿很大,一张床坐五个人都不显拥挤。
“所以你们是在做什么?”
元繁炽将托盘放在一边,调整了一下坐姿,两腿交叠。
那小兽扒拉着她的靴子,想爬上腿来,却被她用脚尖轻轻推开。
说正事呢,别闹。
“修炼结束了吗?”元繁炽问,祝馀的修为并没有变强的迹象,还是闭关时的水准。
“已经完成了,”祝馀说,“不过这次确实和以往有些区别…”
“我获得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新能力。”
“什么能力?”
四双瞳色各异的美眸一同聚焦于他脸上。
“我似乎可以通过肢体接触,进入其他人的意识里,回到并亲身经历一遍他们的某段记忆…”
“但具体能看到什么,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我也是刚才偶然握着影儿的手时,才发现自己有这个能力,具体的也还在摸索中。”
绛离施施然将手塞进他手里。
“只要这样就行?接触更深入一些,效果会不会更好?”
“先就这样吧。”
祝馀清楚得很,别听绛离语气里充满暗示和诱惑,实际上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独处时怎么来都行,但在人前,阿姐还是比较矜持的。
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而且现在也不是时候。
女帝应该也已经醒了。
她“闭关”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说不好啥时候就杀过来了。
祝馀可不想在搞学术研究时被她撞破。
虽然他们这的的确确是正经研究,但对于还纯洁得象小老虎一样的女帝来说,还是过于刺激了。
所以,祝馀只是捏住了绛离的手。
她的记忆,是他们逃出老巫婆的毒寨的那天。
而之后元繁炽的记忆,则是他们在那头火狮子的墓里背靠背歇息时。
祝馀收回手,现在有四个脸红心跳的了。
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在结束时出现了酥麻的感觉。
好吧,看来还真是这力量不对劲。
祝馀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看到的记忆一一说来。
一听他讲完,元繁炽便接话道:
“你会看到这些,或许是因为,这是我们心中最难忘、最怀念的部分?”
至少对元繁炽自己来说是这样。
她就常常会回忆起自己和祝馀下墓那些年,那是她在和祝馀重逢之前,最快乐也最放松的日子。
往后再也没有过那样的日子了。
绛离她们也认同了元繁炽的推测,祝馀描述的画面亦是她们会在午夜梦回时,所怀念、追忆的。
记忆犹新。
元繁炽继续分析道:
“你直接进入所见,是我们潜意识里最在意、最珍贵的记忆。”
“若在你施展能力时,我们加以引导,理论上应能触及其他记忆片段。”
元繁炽的猜测不无道理,但眼下是试不了了,女帝那边的事还没了结呢。
她没过来,那就自己去找她。
在享用完娘子们精心准备的“爱心套餐”后,祝馀稍作整理,便动身前去查找女帝。
出发前,祝馀考虑过要不要告诉她们,自己在幻象里所见的一切。
想了想后还是觉决定回来再说,毕竟这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那位神女,“杀手”雪儿,还有他自己…
彼此之间什么身份、什么关系,都不清楚。
何况那幻象中,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不止有雪儿。
只是她在最前面,吸引了自己的目光,幻象又结束太快,没时间细看别人。
但祝馀有理由相信,阿姐、影儿、繁炽、还有女帝,她们也都在里面。
自己和这些天命之女们的缘分,开始得恐怕比想象中还要早…
“闭关”之前,女帝嘱咐过,若他先醒,便去大炎演武场寻她。
一路行去,宫道寂静,禁军肃立。
无人上前阻拦,亦无人出声询问。
女帝早已下令,整座皇宫皆为他敞开,任他行走无阻。
祝馀还在这些值守的禁军里,看见了一些镇西军的老人。
只可惜她们已不记得自己了。
祝馀的目光掠过那些曾和他与小女帝一起喝酒吹水的老战友,摇了摇头,径直往演武场走去。
大炎演武场里。
大炎女帝就躺在那空旷的场地中。
她睡得并不安稳,似在梦中和谁厮杀,那条本应裹在身上的小被都被踢到了一边。
不多时,她忽然安静下来,随即猛地睁眼,整个人直接从地上弹起。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从发梢滚落。
“好真实的梦啊…”她低声喃喃,指尖轻触眉心,“真实到…几乎分不清与现实的界限。”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完全忘记自己身在梦中。
若不是梦境戛然而止,她甚至想不起“醒来”这回事。
“祝馀这个秘法,真不简单呐…”
她抬手拍了拍脸颊,驱散残存的恍惚。
既然自己已醒,那祝馀的秘法…想必也成功了吧?
他的记忆,也全都找回来了?
想到此处,女帝深深吸了一口气。
必须立刻去找他。
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他了。
而她想见的那个人,此刻已行至门外。
演武场外,女帝最信任的贴身女官月仪领着几名侍女静立守候。
见祝馀自长廊尽头缓步而来,月仪眸光微动,上前盈盈一礼:
“几日不见了,圣主。”她声音温婉,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人,“陛下尚在闭关。”
月仪心中思绪翻涌。
大炎女帝与南疆圣主,这两位执掌南北的至尊,不过见了两次面便双双消失。
女帝说是修炼顿悟需闭关静修,圣主则称要请示远在南疆的神巫。
跟约好了一样,就这么巧。
他们这一消失,前殿就乱作一团。
大臣与南疆使节争论不休,连天工阁都被卷入其中。
如今这位圣主一露面,不去关心两方会谈之事,竟直奔陛下闭关之处而来?
更令她在意的是,陛下还对此早有预料,让她们如果看见祝馀到来,不要拦他,放他进去…
他们之间,究竟是何关系?
月仪更加好奇了。
但再好奇,有些事也不是她该问。
她侧身让开通路,轻声道:
“陛下早有命令,见圣主到来不得阻拦。圣主,请。”
祝馀朝她微微一笑,颔首道:“有劳了。”
他正欲迈步,演武场的铜门却“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女帝急吼吼的声音随之传来:
“月仪!快给朕备件衣裳,朕要沐浴更——噫?!”
她扶着门框愣在原地,怔怔望着站在门外的祝馀。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阿巴阿巴…
女帝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然后,六境强者的本能接管了意识。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探手抓住祝馀的骼膊,用力将他拽进演武场。
“砰”的一声巨响,厚重的铜门在她身后重重合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直到祝馀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直到馀音在空旷的回廊中消散,近卫女侍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而修为最浅的月仪,甚至没能看清祝馀是如何消失的。
她只觉眼前一花,祝馀人就不见了。
……
一阵天旋地转,祝馀整个人已被拽入演武场内。
厚重的铜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
女帝背靠着门板,胸口微微起伏。
方才那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此刻静下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铜门阻挡了外界的视线,却隔不断她脸上渐渐升腾的热意。
失态了失态了…
幸好外面的是月仪,更丢脸的情况她都见过,自然知道该如何替她圆场。
女帝深深吸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眸望向祝馀:
“你…都想起来了?”
“是啊。”
祝馀揉了揉被她拽得发红的手腕。
这虎妞的劲儿还是那么大,下手没个轻重,衣服好悬没给他拽开线喽。
“全部?”她又问,声音颤斗。
“全部。”
得到肯定的答复,女帝靠着门,喘了几口气,胸口起伏不定。
“你——”祝馀刚开口,就被她抬手打断。
“等等…先等等…”她声音发紧,“你…往后退一退…”
祝馀没有问原因,配合地后退了两步。
女帝的情绪有些激动,也需要点空间冷静冷静。
再退远一点…”
他又退了几步。
“这样?”
“再远…”
一连退到演武场正中间,祝馀站定身形:
“可以了没?”
女帝垂着头,面容沉在阴影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以了…”
“你说啥?我没听——呱!”
那个“清”字尚未出口,变故陡生!
原本静立门边的女帝突然助跑、加速,一记头槌狠狠朝他创来!
速度之快,毫无防备的祝馀只看清一道红影,就已然飞了起来。
两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直直滑出百米方才止住去势。
仿佛被一颗流星迎面撞上,祝馀只觉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他尚未缓过这口气,就听见还趴在他胸前的女帝哇哇大哭。
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两个“你”字,却终究泣不成声,说不出囫囵话来。
那共感的能力,似乎还没取消一样,祝馀能明白她此时的心情。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任由她紧紧抱着自己哭个不停。
这一哭就哭了好半天,仿佛要将这二十多年来积压的眼泪一起宣泄出来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转为抽噎。
女帝终于撑起身子,鼻尖通红,眼框湿润。
她低头看了看祝馀,带着浓重的鼻音脱口而出:
“你这衣服怎么都没湿啊…什么料子做的?”
祝馀:?
开口第一句话就给他整不会了。
蕴酿好的情绪荡然无存。
当了几年皇帝了,骨子里怎么还是憨包啊?
“这是现在该问的问题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哭够了?”
女帝不觉得自己问的哪里不对,耳根微微泛红,仍强撑着气势:
“我、我只是好奇…”
话音未落,一个响亮的嗝声突然从她唇间逸出。
两人同时愣住。
祝馀的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而女帝的脸瞬间红得象熟透的虾子。
方才那点强装出来的威严,顿时荡然无存。
“好兄弟”找回记忆的第一天,自己就接二连三出糗,在他面前作为女帝的人生…大抵就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