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夜色如墨。
今晚的云层很厚,彻底吞没了星月之光,沙漠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这恶劣的天象虽带来了诸多不便,却也成了最好的掩护。
唰唰唰——
伴随着利器破开肉体的声响和短促的哀鸣,一具具敕勒鹰骑的尸体连同他们的坐骑,接二连三地从漆黑的云层中坠落。
云中红光一闪。
武灼衣一枪洞穿了最后一名鹰骑的胸膛,单手将其高高挑起。
而后手腕一抖,染血的长枪其胸膛抽出,顺势将其挑飞,那具尚有馀温的尸体便没入了下方无尽的黑暗之中。
她环顾四周,己方的飞狮骑兵在夜色中保持着整齐的队形,无人伤亡。
祝馀驾驭着飞狮靠近:
“这是清理掉的第二十支敕勒游骑了。附近能发现的零散哨探和巡逻队应该都已肃清。”
他们此前已冒险抵近金河城外围,大致摸清了敌军兵力。
十万之众,严阵以待。
这支敕勒部落,显然并未因镇西军的进攻而轻举妄动。
五倍于他们的兵力,其酋长也有不逊色于镇守使的实力,想一举突破还是有点困难的。
在完成初步侦查后,武灼衣已返回禀报。
这次再度出击,任务便是彻底清扫战场外围,确保大军行动前的隐蔽性。
两项任务,她都完成得干净利落。
“走吧,”
武灼衣一挥长枪,火光划破浓重的夜幕,她望向脚下被云层屏蔽的大地。
“回去复命。两位将军…应该也已争论出个结果了。”
她想起出发前,中军帐内洛风与魏炎那场不甚愉快的争论。
两人因要不要直接发起突击产生了争执。
洛风主张谨慎。
务必等待大都护主力与敕勒人接战,明确牵制住敌方主力后再行动。
以免金河城之敌另有强援,反令己方陷入重围。
而魏炎则嗤之以鼻,认为十万索虏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如一鼓作气吃掉这块肥肉。
若是真有援军赶来,那就来多少吃多少,还能替大都护分担更多压力。
也不知道他们的争论,现在是否有了结果。
斥候队返回了隐藏在沙丘背阴处的临时驻地。
那艘庞大的陆行舟“瀚海号”静悄悄停靠于此,严格遵循着灯火管制的命令。
一点光亮也看不见。
舟桥指挥室内同样没有半点光,但两位镇守使的视线丝毫不受影响。
两对炯炯有神,在黑暗之前放光明的眼睛怒视着彼此。
“洛将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魏炎急切道,“我军锐气正盛,敌军尚不知我等已至眼前!趁夜突袭,必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何苦在此空等?”
“魏将军,我还是坚持原议!”
洛风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上金河城的位置。
“敌军十万,据险而守,以逸待劳!我等兵力虽精,但强攻必然损失惨重!”
“况且谁能保证这十万之后,没有更多的敕勒援军正藏在暗处,等着我们一头撞上去?”
“必须等!等大都护那边明确的信号!”
“等!等!等!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魏炎语气愈发急躁。
“大都护那边面对的是敕勒主力四十万!压力巨大!我们在这里每多歼灭一支敌军偏师,就是在为主力分担压力!”
“若是我们能一举击溃这十万人,甚至趁势拿下金河城,对大局更是决定性的!”
“但我们的首要目标不是歼灭多少敌军!”
洛风提高了音量,强调道。
“是攻克金河城,锁死敌军退路!”
“若因贪功冒进导致行动失败,甚至我军受损,无法完成预定目标,那才是对主力战场最大的不负责任!”
两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下。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一名洛风的亲兵快步而入,手中捧着一枚正微微发光震动的玉简:
“将军!大都护急讯!”
洛风立刻接过。
片刻后,她抬起头,脸色无比凝重:
“大都护令…他已与敕勒主力陷入僵持,战况激烈,命我部…即刻按原计划行动,尽快攻克金河城,以缓解正面压力,并完成合围。”
魏炎抚掌大笑:
“哈哈!大都护英明!洛将军,军令如山,这下没异议了吧?”
他环视帐内诸将,声若雷霆:
“传令下去!全军即刻开拔!目标——金河城!让那些索虏崽子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洛风看着战意高昂的魏炎,又看了看玉简,最终将所有的担忧压回心底,沉声道:
“…遵大都护令。各部依计划,出击!”
……
金河城,祭祀厅。
原本的大锅已改成了祭坛。
萨满端坐于坛上,骨杖横放于膝上。
光头酋长则在厅中焦躁地来回踱步。
突然,祭坛上的萨满猛地睁开双眼,眼底闪过一抹诡异的绿光:
“他们来了!”
光头酋长脚步一顿,霍然转头:
“谁?中原人?我们的鹰骑斥候为何没有发出预警?!”
“那只能说明,”萨满冷声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可都是我亲自编练的精锐鹰骑!足足二十队!”
他的话音还未落,一名敕勒武士便连滚爬爬地冲进了祭祀厅:
“酋长!大…大事不好!中原人的大军杀过来了!!至少有两万人!还…还有一艘会跑的大城堡!”
敕勒人没见过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但他们知道那玩意儿很厉害。
“两万人?”酋长先是一愣,然后气笑了,“哈哈!中原人居然真的敢只派两万人来打我十万大军驻守的金河城?真是把我们看扁了呀!”
一对一敕勒人未必是中原人的对手,但五对一还打不过吗?
真当他们是泥捏的?
他怒从心头起。
当即就要下令,让城外营寨的部队前出迎击,再派骑兵两翼包抄,誓要将这股胆大妄为的中原军队一口吃掉!
然而,他命令还未出口。
隆隆隆!!!
炮声从南边传来,不绝于耳。
听这动静,距离他们已不足十里。
光头酋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不可能!”他一把抓住那名报信武士的皮甲,“我在南边布置了三万先锋军!层层设防!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打穿了?!你确定中原人只来了两万?!”
那武士被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
“千…千真万确…看旗号,确实只有两万人…”
酋长又惊又怒,当即就想点齐所有兵马出城决战,挽回颓势。
“省点力气吧,勃勃。”祭坛上,萨满开口阻止了他的冲动,“现在把你的人填出去,不过是白白浪费勇士们的性命。”
“那你说怎么办?!”勃勃低吼道。
“收缩!”
“让你散在外面的部队,全部撤回大营和金河城中,配合大萨满的圣物固守!”
“这样,方可一战!”
酋长虽极度不甘。
但听着南方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的炮火轰鸣,以及隐约传来的喊杀声,他知道萨满说的是眼下最理智的选择。
他咬着牙,狠狠一跺脚,对那名武士吼道:
“传令!所有部队,放弃外围营地,全部给老子撤回来!快!”
命令下达后,勃勃几步冲到祭祀厅外的露台上,极目远眺。
南方沙尘漫天,火光闪铄,黑压压的镇西军军阵攻势凌厉无比。
精锐的重装步兵结阵推进,火铳齐射,飞狮骑兵不断从空中发起突击,还有那艘巨大的移动堡垒,不断喷吐着炮火…
其势如排山倒海!
他亲眼看到自己麾下的勇士们在如此狂暴的打击下节节败退,伤亡惨重。
断后的敕勒骑兵发起一波波绝望的冲击,但下场就象是撞在岩石上的流水,粉身碎骨。
中原人,确实足可以一当五…
他看得眼角抽了抽。
这金河城要是只有他们这十万人,还真未必挡得住…
光头酋长再不复方才的自信,转身冲回祭祀厅,对着祭坛上的萨满焦急地吼道:
“快!快唤醒那鬼东西!中原人就要打进来了!!”
“住口!不得对圣物无礼!”
萨满暴喝一声,恼怒地纠正道。
他的额头上也流下了汗水,握着冒绿光的骨杖颤斗不止。
“不要愤怒!愤怒只会降低你的智慧!”
“但前面快顶不住了!”
“别急!还差一点,中原人来得太快了,‘圣物’还需要时间汲取力量!”
“勃勃,你,还有你们!”他的目光扫过阴影处一直沉默站立的一群人,“一起出去!无论如何,给我拖住他们片刻!”
那群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为首的,正是那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赵公公。
他身后,跟着那群气息冰冷的杀手。
两年前他们被光头酋长俘虏后,便一直留敕勒人阵中,还在大可汗的指示下,暗中和镇西军的监军使取得联系。
除此之外,他们还为敕勒人提供了不少的助力。
此番更是主动请求来到了金河城。
因为他们从监军使那里得到了消息,负责突袭金河城是北庭军,那叛逆之女投靠的军镇!
赵公公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嗓音尖细:
“萨满和酋长请放心,小人身边这群杀手,可都是一顶一的好手。”
“那就有劳赵公公了,我帐下的萨满们也会全力相助!”
……
北庭、热海军阵中。
作为亲兵的祝馀和武灼衣没有再率军冲阵,而是一左一右护卫在主帅洛风身侧,一同立于视野开阔的瀚海号舰桥上,观察着整个战场的态势。
镇西军在稳步推进。
玄甲重步组成坚固的方阵,,配合着两翼来回穿梭掠阵的飞狮骑兵,以及“瀚海号”和军阵中不时发出怒吼的聚灵炮。
构筑起一道无懈可击的死亡战线。
任何企图发起反冲锋的敕勒骑兵,都象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被粉碎,根本无法迟滞大军分毫。
“哈哈哈!”
一旁的魏炎看得心潮澎湃,放声狂笑:
“索虏!果然是一群插标卖首之辈!不堪一击!本将军尚未亲自出手,甚至连亲卫营都未动,他们就要溃散了!”
他意气风发地指着前方节节败退的敕勒阵线,语气中充满了轻篾:
“什么十万大军?依我看,不过是十万头猪!”
“大都护未免也太高看他们了,竟派我两军精锐前来!早知如此,只需我热海军一部,便可踏平这金河城!”
洛风冷静如故:
“魏将军,切莫轻敌。敕勒人最诡异难缠的,并非其骑兵,而是那些未曾动用的萨满邪术。胜负未定,还需谨慎。”
“邪术?”
魏炎不以为意地一笑,脸上狂傲之色不减。
“洛将军多虑了!就算是什么强化力量的邪术,又能如何?蝼蚁就算变大了几分,难道就能撼动山岳了吗?”
“得胜已是定局!”
“什么邪术、萨满?还有多少本事,就让他们都使出来!”
呜呜呜——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挑战,敕勒人后方,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号角。
紧接着,在前线的硝烟之后,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绿光!
下一刻,成千上万皮肤幽绿、眼冒红光的人形怪物冲出大营,哇哇叫着,向着镇西军的战线发起了亡命冲锋!
它们完全无视了致命的炮火和箭矢,哪怕被炸断肢体、射穿身躯,只要还能移动,便继续疯狂前扑!
轰!
炮火依旧在轰鸣,成片的绿色怪物被撕碎,但它们数量太多,冲锋太快!
竟然真的被它们硬生生冲到了军阵前方,用身体、用利爪疯狂地冲击着坚固的盾墙和枪阵!
几个地方的防线甚至被这些怪物以自杀似的冲锋撕出了缺口!
虽然训练有素的镇西军士卒立刻反应过来,奋力将缺口重新堵上。
但这一幕已然让所有目睹的将领心中凛然。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随着绿色怪物的出击,敕勒军阵后方,那些萨满们也终于开始全力施为!
数名萨满围在一起,跳着诡异的舞蹈,吟唱着刺耳的咒文。
霎时间,战场上空邪能涌动!
一只约莫十丈有馀的幽绿鬼爪出现在上空,狠狠拍向一个步兵方阵!
虽被数道聚灵炮火拦截在半空炸碎,但那爆炸的冲击波依然令得下方的军阵一阵晃动!
紧随其后的,一张咆哮着的狰狞巨口在地面裂开,将十几名来不及躲闪的士卒吞没!
甚至有一只巨大的、缠绕着黑气的脚掌虚影,从天空踩踏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