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渐息。
狼借的战场上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
祝馀蹲下身,从那名狼面萨满焦黑的残骸旁,拾起一枚约莫指甲盖大小的绿色多面体晶体。
入手冰冷刺骨,触感上就象是握着一块千年寒冰
这就是导致那些西域人发生恐怖异变的东西?
祝馀眉头紧锁。
是敕勒萨满炼制出的某种邪恶毒药?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他释放出一缕神识,想探清晶体内部的究竟。
可神识刚触碰到晶体表面,就象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而后,一股狂暴的力量反噬而来!
祝馀只觉得脑袋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无数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整个人直挺挺向后倒去。
“祝馀!”
正在不远处清点俘虏和伤亡的武灼衣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心头一跳。
转眼就看见刚刚还生龙活虎的祝馀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她脸色一白,几乎是以冲刺的速度飞奔过来,慌忙将他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膝上,一边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一边从怀中掏出各种丹药。
然而祝馀什么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
他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又象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高烧不退时入睡的感觉。
无数的场景变动。
天地倒悬…
鱼在大地上跳舞…
海水从天上落下来…
火烧成了冰…
长着无数手脚的怪异人类围成一圈枯木鬼哭狼嚎…
然后,白光,贯穿天地的白光闪过,一切的荒诞结束。
祝馀的意识沉入黑暗。
……
“呃啊…!”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只是一瞬。
祝馀猛地抽了一口气,惊醒过来,额头上全是冰凉的冷汗。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
这里是他在烽燧堡的营房。
“你醒了!”
守在床边的武灼衣见他睁眼,又是惊喜又是担心。
她伸手探了探祝馀的额头,轻声问道: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刚才可把我吓坏了。”
说话瓮声瓮气的。
祝馀这才注意到,武灼衣身上的铠甲还未卸下,肩甲上甚至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和沙尘。
显然是从战场回来后,就一直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发生了什么…”
祝馀撑着身子坐起身,只觉得脑袋还有些昏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庞杂的记忆在脑海中拼凑完整。
烽燧堡遭到敕勒人突袭,他与武灼衣率军出击,成功斩杀敌方首领,之后在捡起了那枚敕勒人爆出来的绿光晶体…
那晶体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会看到那些怪事?敕勒人的玩意儿劲太大了?
祝馀揉着太阳穴,满心疑惑。
他甩了甩头,运转起《上善若水》心法,稳住心神,然后对身旁的武灼衣扯起一个笑容:
“别担心,我没事了。问题应该出在那枚绿色晶体上。”
“我怀疑敕勒人在上面施了邪术,他们恐怕就是用这东西,把西域人变成那些怪物的。”
“你说的没错。”
武灼衣见他神色稍定,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
“我们清理战场时,从那些敕勒人的尸体和西域人身上,都发现了这种晶体。”
“此事事关重大,必须立刻禀报将军。”
敕勒人搞出了能把人变成怪物的邪术,这对镇西军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毕竟西域人口虽远不比过中原,但也不是小数字。
若敕勒人大规模使用这种邪术,将那些散落在外地西域人都给转化了,那镇西军将会彻底被困死在几个军镇里。
武灼衣顿了顿,看着祝馀那还有些苍白的脸色,无奈道:
“虽然我觉得你该在这里休息,由我带人回去就好,但我想你应该不会答应。”
“你是懂我的。”
祝馀也笑了,伸手拿起放在床边的佩剑。
两人刚起身走出营房,正遇上匆匆赶来探望的旅帅。
祝馀昏迷的时间并不长,战场甚至还没打扫完毕,旅帅本人也是灰头土脸的。
“祝兄弟!你醒了?没事了吧?”
旅帅还是那样大嗓门。
“啖狗肠的,这些索虏整出来的鬼东西是真邪门!军医看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你是神魂受了冲击。”
“怎么样,要不要再多歇会儿?弟兄们正准备收拾完战场搞个庆功宴,正好一起!”
祝馀拱手行礼,感激道:
“多谢旅帅挂心,已无大碍。只是索虏邪术实在诡异,若不加以防范,日后恐为我镇西军大患。”
“我们必须立刻将缴获的邪物和相关信息带回北庭,面呈洛将军,恐怕无法久留了。”
旅帅闻言,脸上闪过一抹遗撼,但也知道轻重缓急,重重一拍祝馀的肩膀,将他人都拍得晃了晃,引来武灼衣面甲下的不满目光。
“行!既然兄弟你们有要事在身,我也不强留了!”
“这次多亏了你们!要不是你们冒险出击,端了那帮妖人的老窝,我这烽燧堡今天怕是要悬!这份情,老哥哥我记下了!路上千万小心!”
“旅帅言重了,分内之事。”祝馀和武灼衣再次抱拳,“保重!”
“保重!代我向洛将军问好!”
告别了旅帅,祝馀和武灼衣不再耽搁。
他们召集手下,带着装有晶体和尸体的木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烽燧堡,返回北庭。
北庭城,镇守使府。
一枚绿色晶体已呈上了洛风的桌案。
洛风虎目微眯,看着木盒里的晶体,问:
“这是何物?”
“是从敕勒萨满那里缴获到的。”祝馀答道,将此行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向洛风禀报。
“竟有此事?”
听他讲完,饶是见多识广的洛风也是一惊。
把人改造成怪物?
这不是传说中肆虐西域的妖魔才干得出来的事吗?
那帮索虏已经发展到向妖魔看齐了?
惊怒交加之馀,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索虏虽可恶,但现在不是搞道德谴责的时候。
对方已经出招了,他们也必须拿出应对之策。
洛风沉吟一会儿,说道:
“此事非同小可,已远超边衅范畴。”
“我会亲自去一趟鸣沙城,面见大都护,陈明此事利害!”
“此等邪术若大规模应用,西域乃至我镇西军都将面临浩劫!”
说罢,她又扫了扫眼前两人:
“你们二人这次出击,果断勇决,功勋卓着。不仅守住了烽燧堡,更探得如此重要情报。”
“此次前往鸣沙城,我定会为你们向大都护请功!”
“谢将军!”
祝馀与武灼衣齐声抱拳,脸上并无太多喜色。
他们都清楚,这“功劳”背后是何等严峻的局势。
“好了,你们且先下去好生歇息…”
洛风挥了挥手,但就在两人行礼告退,即将转身之际,她又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且慢。”
“还有一件事。”
两人疑惑地停下脚步,望向洛风。
只见这位一向威严的镇守使,此刻表情竟有些古怪。
洛风努力向下撇了撇嘴,但嘴角依然叛逆地向上抬 。
她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目光定在武灼衣脸上,欲言又止。
进入镇守使府后,武灼衣便摘下了头盔和面具。
而她明显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是怎样一副“繁荣”景象。
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额头上一个歪歪扭扭的“王”字,两边脸颊还对称地画着几根粗犷的胡须。
这些都是祝馀沉声她醉倒后,进行的艺术创作。
墨水是不防水的。
今日又经历了一场激战,汗流浃背。
墨迹被汗水浸湿,在她脸上糊成了一幅抽象派的“杰作”,几乎看不清原本的肤色。
刚进来时就给洛风唬住了,心想这是谁的部将?
看见她身边的祝馀后才反应过来 原来就是她的部将。
到底是镇守使,修为深厚,定力一顶一的强,愣是对着这副尊容,表情严肃地听他们汇报完了。
直到他们要走时才终于绷不住,觉得于情于理自己该提醒一声。
“虎头啊,把面具带上,然后先去洗个脸吧…”
洗脸?
我脸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武灼衣不明所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再到眼前一看。
指肚都黑了。
不对…
洛风默默将手边一面用来整理仪容的铜镜推了过去。
武灼衣接过铜镜,凑到眼前,然后猛地一个后仰。
一股热血“噌”地一下涌上头顶,整张脸连同耳朵脖子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温,头顶几乎要冒出实质化的蒸汽!
“祝!馀!”
一声羞愤交加,穿透力极强的怒吼震响了整个镇守使府大堂!
“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呀!!!”
但祝馀已经跑没影了。
洛风表情开始变得古怪之时,他就预感到了不妙,悄无声息地溜了。
在洛风那快绷不住的表情中,顶着一张大花脸的武灼衣哇哇叫着追将出去,喊打喊杀声伴随着追逐的脚步声,一路传出去老远老远。
看到他俩打闹着跑远,镇守使大人也终于是失笑摇头。
年轻真好啊。
她心下感叹一句,随即神色一正,重新恢复了北庭镇守使的沉稳。
拿起桌案上那只装着诡异绿色晶体的木盒,仔细收好,沉声唤来两名贴身亲兵:
“传令下去,即刻备马,轻装简从,随我速往鸣沙城一行!”
“是!”
……
后院练武场旁,武灼衣一个猛扑,终是成功追上了“逃窜”的祝馀。
她纵身一跃,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挂在了后者的背上,手脚并用像八爪鱼一样缠紧!
“嗷呜!”
她气哼哼地张嘴,对着祝馀近在咫尺的侧脸就是嘎巴一口!
“诶哟!”祝馀吃痛,夸张地叫出声来,“多大了!怎么还学小狗咬人啊!”
武灼衣其实并没真用力,但那两颗尖尖的虎牙硌在脸上,还是有些生疼。
不轻不重地咬完一口后,似乎还不解气。
她又把自己那张墨迹斑驳的小脸抬起来,左右开弓,在祝馀两边脸颊上各狠狠地蹭了好几下!
“喂喂!轻点轻点!脸皮都要被你蹭掉了!”
祝馀一边躲闪一边抗议,手还绕后拍了她几下,但语气里却没什么真正的恼意。
因为武灼衣的脸蛋虽然涂满了墨,但触感却依然光滑细腻,肤若凝脂。
蹭在脸上带着暖洋洋的、软乎乎的触感,并不难受。
这种感觉,有点象大人去蹭小孩子脸蛋时的那种愉悦感。
还挺舒服。
在狠狠地“惩罚”一番,将祝馀的“杰作”均匀地分享给了他,让他也变成了大花脸之后,武灼衣这才念头通达,哼哼唧唧地兴师问罪:
“说!早上起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提醒我?!”
她生气的主要原因并非是祝馀在她脸上搞创作。
毕竟她自己也想过要趁祝馀醉酒,对他做同样的事,只是技不如人没能实现。
她气的是,这个家伙居然眼睁睁看着她顶着一脸墨迹跑来跑去,甚至面见了洛将军!
这脸可丢大了!
祝馀侧过脸,试图避开贴得过近的她。
气息吐在耳边,有些痒。
但这一躲反倒激起了武灼衣的逆反心理,又贴过来猛蹭了几下。
祝馀认命般地叹息一声:
“那不是战事紧急嘛,哪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后来脑子里想的也都是战事,更不记得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武灼衣不是很满意。
她捏着拳头在祝馀眼前晃了晃,露出小虎牙“凶猛”地威胁:
“那也不行!我要惩罚你,帮我把脸洗干净!还要给我打洗澡水!要热的!”
“行行行,帮你洗,帮你打水。”
祝馀爽快答应,然后晃了晃肩膀:
“现在可以从我背上下来了吧?这象什么样子,万一被路过的看见…”
武灼衣在人们的认知里,可是个男子。
“看见就看见呗!”
武灼衣非但没下来,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骑得更稳当了。
她甚至还得意地晃了晃裹在战靴里的小腿,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理直气壮地大声宣布:
“咱们是过命的好兄弟嘛!怕什么!”
说着,她还伸手拍了拍祝馀的肩膀,嘴里发出清脆的吆喝声:
“驾!驾!马儿快跑!带本将军回房!”
祝馀:“……”
你还骑上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