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馀没给武灼衣任何反驳或阻拦的机会。
话音未落,他已将操纵杆推到一个缺省的卡位,让机关飞狮转为依靠内置灵核维持基础飞行。
而他则即刻转身,推开舱门,强劲的气流瞬间灌入,吹得人睁不开眼。
他逆风而行,稳稳踏上了飞狮宽阔却颠簸不停的背部。
“祝馀!”
武灼衣急呼一声,心几乎跳到嗓子眼,但她知道此刻尤豫就是葬送所有人。
她咬牙扑到驾驶位,双手紧紧抓住那震颤着的操纵杆,努力回忆着傍晚时祝馀教她的那几个简单要领,竭力维持着飞狮的平衡和方向。
舱门即将闭合的刹那,祝馀的声音穿透风噪,传入她耳中:
“一直往前开!别回头!我会赶上来的!”
站在飞狮背部,祝馀身形微晃,便轻易避开了一支呼啸而来的重箭。
对面鹰骑数量众多,硬拼无法全部拦下,为今之计唯有智取。
最好想办法干扰,甚至制服他们骑乘的巨鹰!
祝馀吞下李旭所赠的那枚丹药,一股狂暴的灵力在丹田处释放,涌入四肢百骸。
他呼出一口浊气,双腿一蹬,腾空而起的一瞬,再度施展变化之术!
炽烈的火焰腾燃,身形在炫目的光华中变幻。
数息之间,火花绽放,一只神俊非凡的火凤凰自那花中展翼!
凤凰,乃百鸟之王。
虽然祝馀变出的这个徒具其形,威能不足万一,但那气息依旧对飞鸟有着天然的压制力。
巨鹰们顿时发出惊恐的哀鸣,胡乱挥着羽翼,任凭背上骑士如何呵斥鞭打,也不愿再靠近。
而敕勒鹰骑们也震惊不已。
混迹西境这些年,他们自然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西方的传说,尤其是更西方那片大漠瀚海中的故事…
那是一个个的恐怖传说,是西域人最深邃黑暗的记忆…
那片死亡之域中,盘踞着来自东方的可怖妖魔,它们燃尽绿洲,摧毁城邦,将生灵掳去改造成怪物…
一座座辉煌的城邦在妖魔肆虐中飞灰湮灭…
万径人踪灭!
而率领那些妖魔的,便是这样的火凤凰!
想起那些传说,敕勒鹰骑也被震住了,纷纷惊疑不定地盯着那和他们对峙的凤凰。
见鬼了,这伙中原人怎么和妖魔混一块了?
中原和妖族联合了?
一见对面的阵型出现骚乱,祝馀所化的凤凰发出一声嘹亮长鸣,吓得巨鹰们瑟瑟发抖。
人假凤威的战术,奏效了!
祝馀馀光一扫,见武灼衣驾驭的机关飞狮已趁机远去,变成天际的一个小点。
他心下稍安。
以他如今的修为,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多久,得考虑自己撤退的事情了。
咻——
没等他脱身,一支重箭突然擦着脸颊飞过。
敕勒人终究不是西域土着,对凤凰的恐惧没有刻进记忆里。
最初的震惊过后,凶悍的本性占了上风。
管你是真妖假妖,射下来再说!
霎时间,箭雨再度泼洒而来!
祝馀在空中辗转腾挪,但变形术实在消耗灵气。
“不装了!”
他心头火起,浑身火焰骤然暴涨,象一团火球直冲进鹰骑阵中。
巨鹰受惊,本能地四散乱飞,
骑士们被晃得东倒西歪,连瞄准都难,更别说开弓放箭。
阵型大乱!
祝馀趁此机会,撤去变形术,落在一只慌乱巨鹰的背上,手肘狠狠击在骑士后颈!
那敕勒人哼都未哼便栽落鹰背。
一击得手,祝馀毫不停留,足尖一点,身似飘羽,施展开妖族武技——万刃羽。
铁翼在背后展开,带着他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与周遭扑来的敕勒人周旋缠斗。
刀光剑影,血洒长空。
祝馀虽凭借自身技巧连连得手,但对方人数众多,悍不畏死。
他身上很快添了数道伤口,最深的一处几乎见骨。
丹药的药力正在急速消退,虚弱感如潮水般涌上。
不能倒下!
祝馀一咬舌尖,从九凤一族习得的秘燃魂激发!
血光翻涌间,在敕勒人惊恐的注视下,他那衰颓的气势二次暴涨!
燃魂,开!
“再来!”
夜空中,背生双翼的少年身影急闪,眼中红光在黑暗里闪出两道猩红的轨迹!
凶悍如恶鬼降世!
攻势愈发狂野暴烈,那夺来的弯刀硬生生将一名实力稍弱的敕勒人一分为二!
一刀活劈一人!
这般威势,在敕勒人眼中,这少年的霸气立刻暴增、狂增、劲增!
他们又如何能阻挡得了呀!
……
另一边,武灼衣强忍着泪水,死死握着操纵杆,朝着北庭的方向全力飞行。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尽头的地平在线,终于出现了一座巍峨城池的轮廓!
城头之上,一面残破却依旧倔强飘扬的日月星三辰旗,映入眼帘!
到了!终于到了!
她咬紧牙关,将操纵杆一推到底!
机关飞狮发出濒临解体的剧烈嗡鸣,拖着黑烟,如断翅的鸟儿般,朝着城池猛扑过去!
城墙上,几名值守的士卒第一时间发现了这架不速之客。
“快看!是机关飞狮!”
有人惊呼。
“朝廷来援军了?!”
士卒们精神一振。
但下一秒,他们的惊喜就变成了错愕。
“不对!它…它没有减速!”
在守军震惊的注视下,那架伤痕累累的机关飞狮以近乎坠毁的方式,狠狠地俯冲下来。
一头栽进城墙前方的沙地里,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扬起漫天沙尘,终于不动了。
短暂的死寂后,守城的校尉才反应过来,一边急忙派人下去查看,一边喝道:
“快!快去禀报镇守使大人!”
……
半空中,惨烈的战斗已近尾声。
下方的沙地已被鲜血染红,尸体与巨鹰的残骸散布四处,不断被流动的沙丘吞噬。
祝馀夺取了一只受伤巨鹰的控制权,摇摇欲坠地浮在空中。
浑身浴血。
在他对面,仅剩的三名敕勒鹰骑面色惊惧,不敢上前。
面前这小子虽实力才一境巅峰, 但诡异手段层出不穷。
保不齐真是头凤妖!
虽然他现在看着油尽灯枯了,但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同归于尽的手段。
三人对视一眼,萌生退意,打算暂避锋芒,调用援军。
但不等他们后退,沙丘后方,烟尘滚滚!
那名光头酋长率领的敕勒主力骑兵,以及被俘的赵公公和一众杀手,赫然出现在地平在线!
这下优势在我了!
见首领到来,那三名鹰骑士气大振,重新催促巨鹰,将祝馀死死围在中间。
祝馀望着那黑压压涌来的骑兵,嘴角扯了扯。
这把强度有点高了。
他体内灵气已几近干涸,燃魂的副作用也开始发作,意识如风中残烛,神魂灼痛欲裂。
视线模糊之时,他猛地拔出腰间短匕,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扎了一下!
剧烈的疼痛暂时驱散了昏沉,眼神重新凝聚起一抹狠厉。
那光头酋长打马上前,看着沙地上的惨状和空中那精疲力尽,却让手下畏缩不前的少年。
虎目中闪过一丝惊叹。
“中原之地,果然能人辈出…一名少年,都有这般能耐!”
他粗声感叹,随后侧头问身旁面无人色的赵公公:
“这可是你们要杀的那人?”
赵公公哆嗦着仔细看了看,连忙摇头:
“不…不是…这人个子要高些,年纪也似乎大点…”
酋长盯着祝馀,突然生出招揽之意。
这么年轻的孩子,一般不会象禁军那般死硬。
况且又被朝廷追杀,走投无路之下,未必不会归顺。
于是,他用生硬的中原话高喊道:
“小子!你已无路可逃!投降吧!为我敕勒效力,有享不尽的好处!”
祝馀没有说话。
他喘着粗气,缓缓举起了手中那柄已经崩口的刀。
刀尖直指光头酋长,以及他身后黑压压的骑兵。
如果无法脱身,那就慷慨赴死吧。
反正,小女帝应该也到了安全的地方。
使命已尽,给自己一个轰轰烈烈的退场也不错。
那光头酋长一愣,不仅不恼,反而大笑:
“好好好!这带把的,就是比阉人有骨气!”
后面的赵公公听了这话,脸比吃了死苍蝇还难看,但也只能尴尬赔笑。
这里离镇西军的地盘很近,光头酋长不愿多耽搁,大手一挥:
“儿郎们,给我活捉了他!”
少年,心智再坚韧也终究比不过久经训练的军士。
部落中的萨满,有的是办法让他降伏,叫他心甘情愿为敕勒效力!
一声令下,那仅剩的三名鹰骑军脸上狞色一闪,驱动巨鹰便欲扑上!
祝馀紧握长刀,体内最后一丝灵力疯狂运转。
哪怕自爆,他也不想被这伙人活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嗤!嗤!
三道凌厉无匹的青色风刃,突然从祝馀后方漆黑的夜空中尖啸而来!
速度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眨眼就掠过那三名敕勒鹰骑的脖颈!
三颗大好头颅转瞬掉落,脸上还凝固着凶狠的表情。
无头的尸身晃了晃,接着连同脚下的巨鹰一起向着下方沙海坠落。
光头酋长目光一凝,霍然抬头望向风刃来处!
前方黑暗的地平在线,不知何时已亮起无数跳动的火把!
如一条条灼热的火线,迅速蔓延开来,勾勒出一列列顶盔贯甲、刀枪林立的森严军阵!
军阵之上,数架体型庞大、造型狰狞的军用机关兽正在低空飞掠,锁定了下方的敕勒骑兵。
而最为醒目的,是一头披甲飞狮上的身影!
火光照耀下,那人一身亮银铠甲,外罩赤红战袍,手持一杆丈八马槊,身姿挺拔如松。
虽因头盔遮掩看不清全貌,但那凌厉如鹰隼的目光和散发的磅礴气势,已足以令人心胆俱寒。
“北庭镇守使,洛风…”
光头酋长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眼底浮出深深的忌惮。
怕什么来什么。
这位大炎朝有名的女将,修为精深,实力不在他之下,绝对是个硬茬子。
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洛风马槊前指,声音如滚滚雷霆,响彻夜空:
“兀那索虏!见大炎天兵至此,还不速速退去!想尝尝我军刀剑是否锋利吗?!”
这一声吼附着了精纯灵气。
音波过处,不少敕勒骑兵只觉气血翻腾,耳中嗡鸣,座下战马亦不安地嘶鸣踏步。
混在敕勒人阵中的赵公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拼命缩起脖子,用袖子遮住脸,恨不得当场钻进沙地里,生怕被那位将军瞧见。
光头酋长脸色阴沉如水。
目光在镇西军严整的军阵,和空中盘旋的机关兽之间扫了几个来回。
深知今日已讨不到任何便宜,甚至可能吃大亏。
他重重冷哼一声,声如闷雷:
“哼!臭婆娘!今日便给你一个面子!但这笔帐,我敕勒记下了!来日方长,咱们沙场上再见真章!走!”
说罢,他勒转马头,走前还特意抬头,深深地看了祝馀一眼,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小子,我们也还会再见的!”
随后便带领麾下骑兵退去。
已经濒临昏迷边缘的祝馀,在心里吐槽:
你还是早点死吧…
风声呼啸,一道银影倏然而至。
洛风驾驭着飞狮出现在祝馀身旁,而在她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正是武灼衣。
她眼圈通红,小脸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显然是焦急万分。
“你…”
祝馀刚要开口,洛风便止住他:
“下去再说吧。”
几人降落到地面。
小女帝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到祝馀身边,看着他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的模样,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手忙脚乱地想检查他的伤势,却又不敢乱碰。
祝馀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
“没…没事…区区小伤…睡一觉就好了…”
洛风没有多言,利落地翻身下狮。
她快速点在祝馀几处大穴上,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涌入他近乎干涸的丹田和受损的经脉,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身体。
而后,她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异香扑鼻的丹药,塞入祝馀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强大的生机药力散开,配合着洛风的灵力,滋养着他受损的身躯。
祝馀的脸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见他情况暂时稳定,洛风这才直起身,对他们道:
“此地不宜久留,先随我回北庭城再作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