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总说外面危险…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还是个修行者呢!”
“上京城又不是话本里那种恶贼横行、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这里可是大炎的帝都啊!只是出去买点东西,能有什么危险?”
虎头垮着小脸,越说越委屈。
“我都长这么大了,那些泼皮无赖都打不过我,不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
祝馀知晓其中隐情,但此刻却无法告知虎头真相。
他只能委婉劝道:“长辈总是这样,不管你长多高、多厉害,在她们眼里,你永远是那个需要护着的孩子。”
“但我不想永远被当作孩子…”
虎头不服气地小声嘟囔,有意识地压低了嗓音,生怕被外面的阿婆听见。
她从不忍心让真心疼爱自己的家人伤心。
“判断一个人是否长大,看的从来不是外表或力量。”祝馀温和地说道,“还有许多事你尚未了解。”
“当你真正认清自己是谁、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那才是你真正长大的时刻。”
他没有再多说下去,毕竟他本就嘴笨,不善言辞。
更何况有些道理,仅凭言语是苍白的,唯有亲身经历才能让人领悟。
见虎头低着头没说话,象是在琢磨他的话,祝馀又换了个语气,安慰道:
“好啦,别想那么多了。就算只在泥巴坊里,我们也能做出最漂亮的花灯。你忘了千姨那双巧手了吗?她的刺绣功夫可是一绝。”
“到时候咱们用她绣的绢布做灯面,再扎个威风的老虎灯,保准比丰乐坊卖的还好看。”
虎头低低地“恩”了一声,埋头盯着手中的碗,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馀看她心不在焉,便伸手想接过她手里的碗:
“我来洗吧,你去歇着。”
“不用不用!”虎头脑袋摇得象拨浪鼓,“我可不当吃白饭的!阿婆说了,手脚勤快才是好孩子。这点活我能干完!”
祝馀便不再坚持,只是安静地靠在一边陪着她。
水流声淅淅沥沥,虎头的心事却未随污水一同流走。
即便懂事如她,心底偶尔也会冒出些不甘的念头,悄悄地想着:
要是阿婆和姨姨能少管束她一些,那该多好…
……
一个月后,离花灯节仅剩三天。
花灯节,在此世亦被称为“月圆日”或“八月节”。
在祝馀看来,这无疑就是另一个形式的中秋佳节,其内核同样是团圆与庆贺。
上一次他过这个节日,已是三百多年前。
在檀州,与武家众人、元繁炽、梦娘他们一同庆祝。
他至今记得那晚的光景。
记得烟花在墨色夜空里炸开,金红的光屑似满天星落,紧接着无数花灯乘风而起,在夜空中纷飞如雨。
记得每一张洋溢着欢笑的熟悉面孔。
更记得元繁炽在梦娘悄悄的怂恿下,红着脸把一只温温热的玉手悄悄塞进他掌心。
一切清淅得恍如昨日,但那已经过去三百多年了。
唯一不变的,是此刻陪伴在身边,一同准备迎接这个节日的,依然是武家人。
“画好啦!”身旁响起某只小老虎欢快又得意的叫声,打断了祝馀的回忆,“快看快看,怎么样?”
她放下笔,献宝似的将自己刚完成的大作举到祝馀眼前。
祝馀仔细端详了一下画上那线条圆润、憨态可掬的生物,诚恳地称赞道:
“挺不错,这鸭子画得栩栩如生。”
“什么鸭子!”虎头不依地叫起来,挥着小拳头就捶了他两下,“这是天鹅!是鹅!你什么眼神嘛!”
小小的抱怨引来满屋笑声。
接下来的时光,便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制作各式各样的花灯。
祝馀和虎头负责的是准备放飞的祈愿天灯。
这是花灯节的习俗,把愿望写在灯上,等天灯飞上天,就能把心愿带给老天爷,来年说不定就会实现。
虎头早就等着这一步,一听阿婆说“可以写愿望啦”,立刻兴致勃勃地抓起笔,趴在桌边“唰唰”写起来。
可这一写就没停,一张纸快写满了,她还在往下画小圈圈补充。
千姨在一旁看见了,忍不住笑着打趣:“我们虎头还是个贪心的孩子呢,写这么多愿望,老天爷怕是要看花眼咯!”
虎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上有点红,却还是理直气壮地辩解:
“才不是贪心呢!因为咱们家人多呀!而且老天爷神通广大,肯定能看完的,他不会怪罪我的!”
这话又惹得众人笑起来,阿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满是温柔:
“对对,咱们虎头心善,老天爷听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屋里的烛火映着满室的笑闹声,还有桌上渐渐成型的花灯。
祝馀看着眼前的光景,忽然觉得这三百年好象什么都没变。
……
上京城西北,义宁坊,大理寺。
大理寺卿李旭独坐于公案之后,目光沉沉地落在案头。
那里整齐地堆着几封密信与一摞卷宗。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拧成了一个川字。
不对劲。
十分不对劲。
龙舟自两月前于东海击杀那头兴风作浪的海妖后,便已调头返航。
以龙舟日行千里的惊人速度,早该回来了。
为何现在连京畿都没进?
且这一路走走停停,还刻意避开了各地州府。
这绝非他们那位素来讲究排场,喜好热闹的陛下一贯的行事作风。
况且,陛下一大遗撼便是武功有缺。
若龙舟当真击杀了一头足以引发吞没一城之海啸的巨妖,陛下理应让龙舟拖着妖尸到处展览才是。
可海妖死不见尸,龙舟也安静得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莫非…是在东海诛妖时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岔子?
龙舟受损?
或是…陛下龙体欠安?
说起来,沧海城毁于海啸这事本身就很奇怪…
特别是之后禁军的动向,那可不象是去救灾的…
李旭没再往下想,将注意力拉回到上京城。
花灯节将至。
这本该是万家百姓共庆团圆的喜庆日子。
可一股莫名的不安却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他的心头,驱之不散。
在大理寺任职多年,他早已练就了一种对危险的敏锐直觉。
而此刻,这种直觉正在尖锐地提醒着他。
今年这个节,恐怕不会太平。
一月前那场诡异的大雨,似乎就是个预兆。
“看来,今年这花灯节,我得亲自去盯紧些了…”
李旭转过身,看着身后墙上挂着的上京地图。
目光在泥巴坊的位置,停留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