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州军抵达皇城的门户镜州时,这座城池已面目全非。
昔日的繁华荡然无存,战火将这里摧残成一片废墟。
这座曾经的雄城,只剩下断壁残垣。
城墙像被巨兽啃噬过一般支离破碎,尸体堆满了护城河,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焦糊混合的刺鼻气味。
元繁炽看着这座人间炼狱。
两年多前,她和祝馀第一次来镜州时,这里还是一副安宁祥和的景象。
但大厦倾塌。
那些他们曾漫步过的街道,那些车水马龙的坊市,现在却只馀焚烧过的灰烬。
整座城市死气沉沉,连一栋完好的建筑都难以寻觅。
这已是座死城。
义军没有进驻城中,而是在城外扎营。
军帐内,义军领袖们脸上愁云惨淡。
让他们忧心的不是城池的惨状,而是天启城那边的战况——
云州义军没了。
三天前,祝馀派出的飞鸟带回了可怕的消息:
云州军重蹈了先前那支义军的复辙。
那位第五境初期的云州统领死无全尸。
祝馀没看到他是怎么死的,但天启城外多了个天堑般的巨坑。
尸体堆满了坑洞,甚至远远高出了地面,形成了一座尸山。
而在尸山顶端,摆着云州统领麾下三位四境修行者的头颅。
成群的秃鹫在天空盘旋,却不敢降下去饱餐。
它们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和上一次一样,云州军同样有幸存者逃离。
在向镜州进军的路上,檀州军就遇到过逃出来的云州军残兵。
这些幸存者衣衫褴缕,丢盔弃甲,像被恶鬼追赶般疯狂奔逃,口中发出不成人声的嚎叫。
他们的模样如此骇人,甚至动摇了檀州军的军心。
武怀安不得不下令:
但凡有发狂的逃兵靠近,斥候必须立即射杀。
不能再让他们靠近。
军帐内,压抑的气氛几乎凝固。
几位义军统领面面相觑,半响后,才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另一位统领冷笑一声,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都打到镜州了,难道要撤回去等死不成?”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武怀安。
这位联军盟主,最具实力的檀州军主帅却将视线投向了身旁的祝馀——
如今联军中最强的战力。
无需言语,兄弟二人已从彼此眼中读懂了决心。
“继续前进。”
祝馀的声音不大,但让整个军帐为之一静。
“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姜虞送进坟墓,要么作为叛逆被处死。”
“没有第三条路。”
赢,或者死。
并不存在中间的选项。
决议已定,联军再度开拔。
战旗猎猎,铁甲铮铮。
这支汇集了最后反抗力量的军队,向着天启城进发。
……
天启城,大虞的皇城内。
姜虞最后一名可用的臣子——赵擎,跪伏在殿前,向他的君王汇报最新军情:
“陛下,又一支叛逆越过了镜州,先锋打着日冕龙纹旗。”
“日冕龙纹?”
骸骨王座上的怪物坐了起来,那双日益被混沌和癫狂侵染的血瞳出现一丝清明。
“武家?”
那个在推演中会取代大虞的武家,那个重伤国师的武家…
他们,总算来了!
“哈哈哈——”姜鸾仰天大笑,“好!好得很!”
他原本打算亲自领军,逐个剿灭那些叛军。
但听说叛军们约定“先入关者为天下之主“后,便改了主意。
一支支杀过去太麻烦,让他们集结起来送死更好。
云州叛军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这支曾令他头疼的,大虞最大的一支叛军,不就都变成城外的景观了?
想要朕的宝座?
想要这个天下?
那就来吧,看你们谁有本事,从朕这里夺去!
皇帝站起身,阴影笼罩了大殿。
“武家的人头,正好用来装饰朕的新王座!”
殿外,最后一抹夕阳如血般染红了天启城的城墙。
皇城之内,已无人声。
……
皇宫偏殿内,光线昏暗不定。
几名宫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病榻上的老者。
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国师大人,已是风烛残年。
檀州一战,与祝馀两败俱伤后,他虽侥幸生还,却付出了惨重代价。
短短数日间,就从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老者。
太医院竭尽全力,也只能帮他吊着一口气。
“外面…情况如何…?”
国师艰难地开口,声音象砂纸磨擦。
宫人们交换着为难的眼神。
他们哪里敢说出实情?
说陛下变成了怪物?
说叛军已经兵临城下?
但凡开口,国师剩下这口气八成也要断了。
“回大人…一切…一切安好…”
他们只得这么蒙骗。
突然,殿内的烛火猛地一晃。
一阵阴冷的黑雾从门缝渗入,转眼间弥漫整个房间。
宫人们毫无察觉,便一个接一个无声倒地。
“谁…?”
国师挣扎着想要起身,浑浊的双眼徒劳地望向黑暗。
一缕黑雾钻入他的口鼻。
刹那间,干涸的经脉中竟涌起一丝暖流,模糊的视线也清淅起来。
在他逐渐聚焦的视野中,黑雾凝聚成一道人形。
“好久不见。”
那人形口吐人言。
“是你啊…”
国师并未放松警剔。
虽然对方给了自己力量,传授了自己推演术,但国师对其来历、目的一无所知。
也无法从他身上探知到任何属于“人”的气息。
“你这个时候出现,是为了什么?”国师问道。
“来取一样东西,顺便帮你。”
“就象我一开始说过的,我还挺欣赏你的。”
那黑雾晃动。
“帮我?你要再分给我力量?”
“不。”
“你的精血已献祭给那蛊虫,能活着就已是不易。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承受不起更多的力量了。”
“那你要怎么帮我?”国师觉察到不妙。
“呵呵。”
黑雾笑了。
“我会帮你…在平静中死去。”
“你…咳咳咳…”
国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面庞泛起病态的潮红。
“不…我还不能死…大虞…”
“你的大虞已经完了。”
黑雾的笑声更清淅,可从中听不到嘲讽或喜悦。
“你…凭什么这么说…”
“别忘了,你的推演术是我教的。”
“没人比我更了解命运。”
黑雾靠近了,俯视着床上行将就木的老者:
“在目睹自己为之奋斗的一切崩毁前死去,先于自己追随的君主迈入坟墓…”
“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国师张着嘴,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也看不见听不见了。
黑雾包裹住了他的灵魂,将他拽入无边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