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入户。
祝馀正在房间里养精蓄锐,却看见院落里,元繁炽的小工坊还亮着灯。
“这么晚了还在忙…”
他想起白天见元繁炽时,她就有些精神不济,那双漂亮的眼睛下面已浮现起淡淡的青影。
不知又是熬了几夜没睡。
这一个月来,她怕是又在废寝忘食地赶制什么新机关。
祝馀太清楚元繁炽的倔脾气。
若是重要的东西,不完成绝不会休息。
也就是修行者了,有灵气蕴养。
换梦娘姐这样的普通人,就元繁炽这熬法,天仙都能熬成哥布尔。
明天还要赶路,要是放任她叮叮哐哐敲一个通夜,她的身体怕是会顶不住——毕竟机关师就是脆。
自己还是去帮她一把好了。
在墓穴朝夕与共的日子里,他没少看她造傀儡、造机关,偶尔还能打打下手,耳濡目染下,对机关术也有了一点理解。
多少能帮她加快些进度,好早点休息。
祝馀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下楼。
工坊内,元繁炽正全神贯注地调试聚灵机关。
咚咚咚——
突然的敲门声让她一个激灵,还好她手很稳,没出岔子。
“繁炽,开开门。”
祝馀的声音通过门板传来。
元繁炽无端地心慌,赶紧扯布盖住半成品模型。
惊喜要是提前被发现,就失去意义了。
将模型藏好,又快速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元繁炽这才去开门,却只拉开一条缝隙。
“有事?”
她保持着镇定,语调平静,似乎还是那个神秘高冷的机关师。
祝馀背对着月亮,整个人镀上一层霜白的辉光。
“看你这么晚还在忙,来帮把手。”
元繁炽心里一暖,记起了在墓里的时候。
但她立刻清醒:
不行,要是让他进来,礼物的事就暴露了。
“心领了,我自己能行。”
“别逞强了。”祝馀很了解她,“白天就见你精神不怎么好。明天还要早起,别把身子熬坏了。”
元繁炽固执地摇头:
“真的不用。”
“到底在做什么这么要紧?”祝馀追问。
“是…”
元繁炽抿了抿唇,脸颊微热。
“很重要的东西。”
“探墓用得到?”
“用不到…但是…”
“那就以后再做。”祝馀不由分说地伸手扒上了门。
这强势的模样,仿佛他才是年长的那个,元繁炽倒成了弱势小妹妹。
元繁炽自己也发觉了这一点。
但她没计较。
对朋友,她有充足的耐心和宽容。
何况祝馀也是在关心她。
工坊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交叠在一起。
元繁炽悄悄瞥了眼被绒布盖住的模型,轻声道:
“我睡不着。”
“那出来喝杯酒聊聊天?”祝馀提议道,“你吃完饭就跑回工坊了,一个月没见,还没好好说上几句话。”
当然,他并不是真想拉着元繁炽聊一整夜,而是在轻松的环境里,人会更容易犯困。
有助睡眠。
元繁炽尤豫了一会儿,但一想祝馀也是个犟脾气,她可不想和他在工坊门口对峙一晚。
那太蠢了。
于是,便点头应下:
“你先去凉亭等我,我梳洗下就来。”
“在墓穴里时,咱们多久才洗一次澡?”祝馀打趣道,“还在乎这个?”
说的也是…
“那我也要先收拾好工坊,你先过去吧。”
“行。”
……
夜风拂过,带来淡淡的花香。
石桌上是温好的果酒,两人对坐亭中,聊起了彼此的过去。
“说说你吧。”祝馀给元繁炽斟了杯果酒,“我这一世简单得很,认识你之前就是跟着大哥练枪,没什么好讲的。”
元繁炽捧着温热的酒杯,说:
“我也没什么特别的…”
“从小到大都在学机关术,后来失去左手…换上精金手臂后,开始研究禁术,再然后就被宗门除名了。”
她人生的前二十年,没有丝毫波澜。
“那你还有机会回去吗?”
“随时可以。”元繁炽小酌了一口酒,“就是得关几年禁闭,除了制作机关外,什么也不许做。”
啊?
这算惩罚啊?
和罚酒三杯有什么区别?
“就这么简单?”
“恩。”元繁炽点头,“其实阁主和长老们都很看重我,一开始都没想把我逐出天工阁。是我自己选择离开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
“战傀殿虽然除名,但真正被逐出宗门的人不多。”
“除了殿主被关进黑牢,其他弟子大多被打散并入别的分殿。”
“毕竟…我们研究的禁术还不算最严重的。”
“意思是还有高手?”
元繁炽的眼神变得复杂,对他说起天工阁的密辛:
“早些年,天工阁有几个支派痴迷于人体强化。用妖骨做身体只是其中一派,有些人…直接去‘借’人族强者的骨头来用。”
“这能借的?!”
祝馀一时惊为天人。
“当然不能。”元繁炽摇头,“所以他们就去探人族强者的墓,结果被发现,腿都被打断了。”
沉默半响,祝馀咂舌道:
“还是太保守了…”
“这还保守?”
元繁炽惊讶地看着他。
这可是天工阁内部都觉得太过极端的行为,严重程度还在利用妖骨之上。
“我是说被偷的那方。”祝馀解释道,“这还只是打断腿,太保守了。”
元繁炽恍然,轻笑道:
“有理。”
两人碰杯,酒液荡漾。
满饮杯中果酒,祝馀感叹道:
“天工阁比我想的还极端啊…”
还是我们繁炽当阁主后正常,难道在她之前,天工阁里都是些颠佬吗?
“繁炽啊,天工阁里没有研究那种…用于生产和生活方面的机关术的流派吗?”
“有是有,非攻机关术。”元繁炽说,“但它不受重视。”
“那些机关太弱了,对天工阁来说缺乏价值。”
“特别是在大干末年,朝廷出兵攻伐各宗门后,天工阁为了自保,更加推崇强力的机关武器。”
又是大干…
祝馀在心里叹气。
那昏君的愚行,影响深远呐…
“那繁炽你呢?你对此有什么看法?”他问。
“在我看来…”
因喝了几杯酒,元繁炽脸色微红。
“任何一种机关术都是有其价值的,只是生不逢时而已。”
“那假如啊假如,有一天繁炽你当上了天工阁阁主,你会怎么做呢?”
“大概不会有变化吧。”元繁炽实话实说,“谁也不敢保证,新的王朝是否会做出大干一样的事来。”
“既是一宗之主,自然要以宗门安危为重。”
“这样吗…”
但未来的元繁炽,却推广了非攻机关术,还将它传到了民间…
两人又聊了些闲话,酒过三巡,元繁炽的眼皮渐渐沉重。
答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祝馀说了些什么,她也听不太清楚了。
连日的疲惫、酒精的作用、微凉的晚风…
一套组合拳终于将她打垮,趴在桌上睡着了。
祝馀计划成功,动作娴熟地将她抱起,送她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