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墓山顶。
最外围有一圈松柏、常青松之类的树木充当围墙。
把公共墓地和私人墓地隔绝开。
逢山领着小花、虎子和黑皮沿着豌的鹅卵石小路缓步前行。
冬日的风掠过树梢,在松针间摩出细碎沙沙声,偶尔有几片枯叶被卷起,轻轻落在石缝里。
转过几道弯,一片约二十平方米的空地壑然出现在眼前。
空地三面被浓密树墙环绕,墨绿枝叶层层叠叠,宛如一道绿色的屏障。
而另一面则毫无保留朝着南面开,似乎特意为美景留出的画框。
小花率先走到空地边缘,不禁轻呼出声。
视线尽头,潦阔大海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海浪有节奏的拍打岸边,泛起朵朵洁白浪花两侧树墙巧妙框住这壮美海景,远处海天相接,构成一幅绝美画卷。
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仍忍不住开口询问。
逢山走到空地中央,目光柔和,声音低沉道,“这里就是红姐的新家。”
说话间目光扫过整片空地,仿佛已经看见未来的模样。
“红姐喜欢枫树,我会在这里种上一棵红枫。枫叶红的时候,她一眼就能看见。”
小花三人闻言,心中先是猛然一震,随即又逐渐平静下来。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当年红姐被伤离世,山哥又因杀人入狱,小伙伴们树倒孙散。
最后只剩自己三人,为了给红姐置办墓地,无奈之下做主卖掉小饭馆。
即便如此,凑的钱只够在公墓,买下一处位置不太好的墓地。
当时买下墓地使用期限只有十年,算算日子,如今也快到续租的时间。
或许是公墓的工作人员找到了逢山提及续租之事。
所以逢山才会提前谋划,在山顶买下这么宽的墓地。
想让红姐有个安稳归宿。
“走吧,红姐新家大致就是这样,带你们过来认认路。”逢山望向即将种上红枫的空地,声音里浸着一丝怅然,“以后我在阿拉斯加,这里就辛苦你们常来了。”
话音落下,率先转身,脚步在碎石路上碾出细碎声响。
身影逐渐没入墓园豌的小径。
再次回到红姐墓地,暮色已悄然爬上墓碑。
黑蛋呆坐在墓碑旁,脸颊挂着泪痕,整个人蜷缩着,象是要把自己藏进回忆里。
红姐墓前与四周铺满各色鲜花,粉白雏菊、金黄向日葵、暗红玫瑰层层叠叠,在冷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是一场无声祭奠。
“走吧,红姐看到你这样,也不会开心的。”
逢山蹲下身,手掌按在黑蛋颤斗的肩膀,掌心温度通过单薄衣料传递过去。
黑蛋缓缓抬起头。
脸颊被泪水浸得发红,眼角还挂着泪珠,眼神里满是无助眷恋。
片刻之后,黑蛋声音沙哑破碎,象是用尽全身力气,手掌紧紧按着墓碑边缘,指节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与红姐最后的联系。
“哥,明天:我还能来吗?我想多陪陪姐。”
“能来,我陪你一起来。”逢山喉头一硬,重重点点头,伸手轻轻抹去黑蛋脸上的泪痕,“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来,哥都陪着你。”
一旁的小花早已红眼框,虎子和黑皮别过头去,悄悄抹把脸。
风掠过墓园,卷起几片枯叶,也卷起众人心中思念。
虽然红姐离开了。
但这份血脉相连羁拌,永远不会消散。
午后阳光肆意数泼洒在海城大道上,奔驰商务车缓缓驶入市区。
黑蛋贴着车窗,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逢山时不时侧过身提醒出狱后的注意事项,虎子和黑皮你一言我一语描述海城这几年的变化。
“山哥,小蛋在里面吃够了箩卜白菜,要我说,就去碧海国际摆一桌,我请客!”虎子拍着大腿,后视镜里映出眉飞色舞的模样,“就他们家的猪蹄子,那腿比黑蛋脑袋还粗!”
黑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惹得一阵笑声。
“我看你是上头了!”小花轻拍下虎子肩膀,孕肚在宽松的毛衣下微微隆起,“刚出来不回家吃顿热乎饭,瞎跑什么?酒店菜又贵又没味,咱们自己做的才叫家味!”
说完转向副驾上的逢山,眼尾带着笑意,“对吧,哥!”
“花儿说的对,要吃就回家吃,”逢山笑眯眯的点点头,随即看向司机,“回泰山华府。”
冬日暖阳洒在泰山华府楼宇间。
奔驰商务车缓缓驶入小区口。
保安隔着车窗认出虎子,笑着敬个礼,望着电动门缓缓升起,黑蛋恍间觉得这道金属门与监狱铁闸有些相似。
当电梯数字跳到25层。
大门推开刹那,宽散明亮的大客厅扑面而来。
黑蛋抬头看到客厅墙上挂看的照片。
照片里山哥、小花、虎哥、皮哥穿着厚厚兽皮大衣,站在绿油油草地上,背后是连绵起伏的雪山。
见花姐和虎哥住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房子。
即便在监狱里蹲了八年的黑蛋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从福利院出来的伙伴里,除了山哥和红姐开了家小饭馆,剩下混得好的一个都没有。
即便混的不好,也时不时来山哥饭馆里蹭吃蹭喝。
花姐、虎哥、皮哥和自己还知道给山哥、红姐干活打个下手、帮帮忙。
其他人吃完拍拍屁股就走了。
导致小饭馆生意倒是红火,山哥红姐也没挣到几个钱。
全都补贴在弟弟妹妹身上。
可现在自己进去几年,花姐虎哥都买得起这么大的房子了。
“愣着干嘛,快进来!”小花挺着孕肚挪到沙发边,茶几上早摆好果盘、点心。
黑蛋盯着果盘反射的光斑。
脑海中浮起小时候大家分食的冻桔子,那会果皮上还结着白霜,有些桔子都烂了,哥哥姐姐们把好桔子留给自己,自己吃烂桔子。
“走,回头再看,买菜去!”虎子和黑皮两人一左一右架住黑蛋往门外带。
菜市场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
四个老爷们穿行在一个个摊位前。
山哥负责选菜,虎哥负责跟摊主讨价还价,争的吐沫星子乱飞,皮哥在一旁起哄,让黑蛋忽然有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午后阳光给楼宇镀上一层耀眼金边,四人满载而归返回住处。
就在虎子掏钥匙开门时,黑皮扯了扯黑蛋衣角,下巴朝对面一扬,“小蛋,我房子就在花儿家对面,晚上你跟我过去住,房间都收拾好了!”
防盗门暗红色的漆面映出黑蛋错的表情。
连皮哥都买房子了!
八年牢狱生涯,铁窗外世界恍如隔世。
“行了,都别闲扯淡了,老规矩,你们收拾菜,我来炒菜。”两大袋食材,
径直走向厨房。
黑蛋握着一把新鲜青菜,局促的蹭到黑皮身边,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客厅里真皮沙发,茶几上精致茶具,这些物件在记忆里只存在于百货公司的橱窗。
“黑哥,你和虎哥在做大生意?”
“什么大生意,我跟虎子开了一家超市。”黑皮笑着摇摇头。
黑蛋的娃娃脸上透着些许茫然,“现在开超市这么挣钱,房子都买了。”
听到这句话虎子黑皮先是愣了片刻,而后对视一眼,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小蛋啊”黑皮好不容易止住笑,拍一下黑蛋肩膀,“我俩哪买得起这房子?这两套房子都是山哥给我们买的,就连开超市的钱,也都是山哥给的!”
山哥买的。
黑蛋更是一脸茫然。
山哥判八年,提前半年出来,自己判十年,提前两年出来。
前后就差半年时间。
山哥干什么这么有钱?
“别想了,等会吃饭的时候跟你说,现在山哥可牛了。”虎子见黑蛋一脸表情,笑着宽慰道。
下午两点,也算赶上迟来的午饭。
一大桌子菜摆满餐桌。
红烧排骨油亮得泛着琥珀光,海鲜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逢山还特意卤了黑蛋最爱的猪蹄子。
等逢山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弟弟妹妹们站在桌前,连忙抬手抹了把脸,笑着说道,“都站着干嘛,坐啊,黑蛋跟我坐一起。”
五人围桌而坐。
逢山拿起酒咕咚咕咚给杯子倒满,放在黑蛋面前,然后又虎子、黑皮倒满杯,看向弟弟妹妹们,表情中带着淡淡忧桑和欣慰。
“来,第一杯,祝贺黑蛋出来,这下咱们团圆了,喝!”
话音刚落,逢山一仰脖将二两白酒灌进喉咙,喉结剧烈滚动,玻璃杯重重磕在桌面发出闷响。
桌上其他人也跟着举起杯,小花端着果汁不甘心的喝下一大口。
不等众人放下杯子,逢山再次拎起酒瓶,挨个补满空杯。
握着自己的酒杯,目光直直看向对面的黑蛋。
灯光落在他黑的娃娃脸上,本该年轻轮廓却爬满与年纪不相符的沧桑。
凹陷眼窝积着青黑,唇角还留着未消的疤痕,眼晴浑浊又空洞,仿佛装着八年牢狱里所有的孤寂与煎熬。
“小蛋,是哥的错,那天要是拉住你,你就不会蹲八年大牢。”
逢山的声音象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沙哑的颤音。
话音未落,把二两酒杯狠狠送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滑落,在衬衫领口晕开深色痕迹。
“哥,说这干啥!”
黑蛋猛的从椅子上弹起,金属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
獴着酒杯的手指节泛白,辛辣的酒灌进喉咙,呛的眼框发红,却梗着脖子把杯中酒喝得一滴不剩。
“我只后悔刀子太钝,跑了两个杂碎!”
男人之间的情谊,往往藏在无言的默契,有些话不用讲,一个眼神就能明白。
逢山望着黑蛋,眼神里满是疼惜,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随后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这是这层的第三套房子,我买下来了,以后就给你住,过两天让黑皮带你去办过户手续。”
看着桌上的钥匙,黑蛋整个人愣住,片刻后,慌忙抓起钥匙,往逢山手里塞。
“哥,我不要,我跟皮哥住就挺好!”
“你花姐、虎哥、皮哥我都给买了,就剩你没有,以后黑皮找老婆,你也跟他一起住啊!”逢山没有伸手接钥匙,而是目光投向虎子、黑皮,送出一个眼神。
收到暗示的虎子、黑皮默契十足,同时站起身,一左一右将黑蛋按回座椅。
虎子顺势扣住黑蛋着钥匙的手,“山哥给你买的,你不收我们怎么办?”
“以后咱们就住在同一层,推开家门就能碰着,永远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
黑皮接过钥匙重新塞进黑蛋掌心,指尖点了点他消瘦的手背,“就是!你刚出来还不适应,住在一起也好照应。”
随后故意补了一句调侃道,“等我哪天领个嫂子回来,总不能办事时候你在旁边喊加油吧!”
“小蛋蛋,收下吧,这是山哥的心意!”小花晃着果汁杯,“你进去这些年,山哥总念叨接你出来。”
捏着钥匙的手指微微发抖,金属棱角得掌心生疼,却让黑蛋清醒意识到这不是做梦。
本以为出狱能与哥哥姐姐重逢已是老天眷顾。
没想到山哥早给自己准备好安身之所。
酸涩热流涌上眼框,黑蛋慌忙低头眨眼,不想让眼泪落下来。
“行了,别跟娘们一样哭哭啼啼!”逢山拿起酒瓶再次给自己酒杯倒满,“你是我弟弟,我还能让你受委屈?苦,咱们都吃够了,吃吐了,现在该享福了。”
“喝酒!”
说话间,再次仰头灌下满杯白酒,目光扫过三个弟弟,眼底翻涌着滚烫的情谊。
“喝酒!今天必须喝倒!”虎子咧开嘴大笑,露出一口白牙,率先举起酒杯。
黑皮眼睛闪泪光,却笑得比谁都璨烂,杯中的酒液随着颤斗的手微微晃动。
黑蛋吸了吸鼻子,将酸涩咽回肚里,泛红眼框里盛着笑意,终于高高举起酒杯。
“喝,以后咱们日子越来越好!”小花也举起果汁。
五只杯子重重相碰,清脆声响混此起彼伏的笑闹。
将往昔遗撼与苦涩,尽数淹没在这杯重逢的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