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后面不远处的陆安生,其实也不想破坏他的回忆。
他大概能明白钟子养的脑子里发生了些什么,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被绑在姬家的密室当中受尽了折磨,并且被进行了十分特殊的改造。
就好象要把他从一个人,变成一个畜生,并且不是用采生折割之法改变外形,而是更加根本的变化。
这个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因此突然被放了出来,他的脑袋绝对是混乱的,从刚才的那些动作来看,他应该是先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但是现在,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现实。
这个过程很残酷,是要把他脑子里的幻想都给剥夺而去。
但是,这是必须的,解决任务的必须,何况,钟子养的身体状态本身,也已经无法改变了。
“又来了,那种感觉,后头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在跟着我,眼晴里似乎没一点神采,但是又盯得我心里发毛。”
钟子养路过了村中屠户,那其实已经完全破落的猪圈。
在他眼里,在回忆里,那一大群猪,正拱着的食槽中,却有什么混着泥土的肉,白白的,滑滑的,不知是什么饲饵,还是——
“这————”他很想连肠兜肚的吐一番,可吐不得,妻儿还在等他回家去,天色已不早了。
“嘶—”
他挠了挠莫名发痒,象有黑毛冒出来的手:“我也不对劲了,后头那东西似乎也跟得越发紧了,去哪呢——”
他发觉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因此使他发生变化的那些,可怕而痛苦的回忆,似乎也在上涌。
他因此思索着:“不能回家,那东西会跟着我找到栓子和淑清,无论那是野狗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我不能回去。
可又该去哪,我连那东西生的是个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陆安生不知道他的这些个心思想法,只知道钟子养正在朝旧村区的某个地点,有目的的靠近,那他,也就只能跟着。
他知道自已大概是钟子养回忆中,六族恶畜的形像,但是,这也没有办法,他只能逼着钟子养一直回想:
“啊,我知道了,该去村里面的水井那,郑家寡妇说那些玩意怕水,怕镜子。他们的倒影,可以让他们显形。”
他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也就在他刚刚想起来的时候,一股更强烈的恐惧涌上了心头,
他的回忆,似乎到了某个特殊的阶段。
“赶上来了!赶上来了!吃人的东西,本该被人吃的东西,就在后头———””
钟子养跑了起来,用他那怪异的肢体,一步一拐的跑了起来。
当年,似乎也在相似的场景中,发生过相似的事。
但这次不同,钟子养不止自己在被古怪的东西追赶着,他自己现在也并非常人。
他那奇怪的脚步走不稳,却绝不慢,这让他很快看到了自己的目标,就在几步之外,
一口已被枯树破屋包围,古朴破损的老水井。
当年,那郑家寡妇曾说,自己在打水时,用并中的水影,照破了一个在她身后,不怀好意的家伙的真身。
钟子养过去了这么久,仍然记得这件事情,于是他也寻了来,他也要看一看,这在村里隐伏的,诡异的东西,到底是些什么玩意。
然后。
“哗—”他扑到井上,扑下了一片尘土,却根本就没看到倒影,甚至根本没看到水。
多年过去,不止是滴雨不降,水曲村的地下水系也早已干枯,也正是因此,这位于老村区的旧井里,一滴水也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水!”钟子养吼着,因为那早就已经不象人的长嘴,他的涎水甩出了不少。
他看起来怒不可竭,却又似乎带着些悲凉,也许已经恢复了大半记忆的他,要看的怪物,根本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到了这一步,他只是想确认一下。
陆安生知道这一点,因此,他在考虑,是否要把鲛珠与鱼鳞旗拿出来,这些配合满开的灵猿驭水之法,他还是可以很快创造不少水的。
不过,没等他做出选择,便见那水井之下,一汪不知何处而来的泉眼,缓缓张开。
那水源不多,没什么声响的流了一会儿,也就只铺了个并底,但这也就够了。
钟子养,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还是—有一半是人的我,还是一个—
人。”
他倚看并,缓缓的坐了下来,看向了陆安生,无论是那只人眼,还是半张羊脸上长看的,横瞳的羊眼,那视线中透出的人性色彩,格外的耀眼。
“后生让你看笑话了。”
陆安生其实对他的转变有些惊讶,事实也是,钟子养的理智,其实维持的很困难。
在他的脑海之中,他这些年蒙受的折磨,正在不断的,十分清淅的,一次又一次的随着回忆重演。
除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还有他被抓走之前,在他还有他身边发生的那些诡异的或者惨痛的事情。
那都是他根本不想重复的痛苦记忆。
这让他身上的生气微弱至极,说话有气无力。
不过,他还是开口了:“我是水曲村第十五代村正,钟家十五代单传,钟子养。”
陆安生的几步之外,钟子养用因为有些异变,其实并不中听的嗓子,如此说道:
“受土地公,庄祖太爷,还有全村百姓的委托,行村长之职,保护村中的族谱,编写村志,已有十馀年—”
是的,钟子养是当年六畜入侵村中,另外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也是他们另外一个重要的目标。
庄康久被精准狙击,破了神位,失去了对整个村子水土的掌控,钟子养则是一家都被盯上,被那帮家伙在身边潜伏许久:
“我终究还是负了先祖所托,把村正之位,让在了一帮畜牲手里”
他说着,眼中满是悲哀,他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当初,他的妻儿也被盯上了,结局和他并不一样,可以说要痛快些,可实在说不上安祥。
现如今恢复理智,他要第一时间交待的,却仍是村中事务:
“但是由我所保管的族谱,看如今村中状态,我倒是幸不辱命。还没落到那帮家伙手里。”
他一字一顿,坚定的说着:
“这也算是对得起先祖,还有庄祖太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