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头匠接触到丧死之气的那一刻,其实反应颇多,每个人的生机被压住,三株阳火变得薄弱带来的假死,其实都不完全相同。
意志性命薄弱者,阳火本来就弱,被这么一吹,有可能再难复燃,自此沉睡不醒。
陆安生碰见的对手基本上没有这种人,那些生命强横,阳火旺盛之人,基本上就只会晕死一瞬。
除了这两种,还有的人,一生经历太多。因此,他们假死之时被激活的不是求生本能,而是会回忆起来不少东西。有技艺有记忆。
“小桂子,你可是咱这戏园,月字辈里,最有前途的学徒了。”
“我师父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现在我得和你说说了。
他说,这只要是个人,就得听戏,是那达官显贵,他更得听。所以啊,你管他城头变幻大王旗,就是那红毛黄毛的夷人来了,他也得听戏,咱这戏园绝对倒不了。
他老人家是想不到,到了咱这辈儿,土地公公掏耳屎,崴了泥了,戏没多少人听了。
不过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总得有人传。
小桂子啊,这就靠你了—
这是行头匠他师傅,一个几乎经历了完整近代史的老人,死前的胡言乱语。
他,所谓的小桂子,则是七十年代生人,这便宜师傅,仅仅只给他开了个蒙,拉了个筋,便撒手人寰。剩下的,全都是师叔师伯一辈的人教的。
他自己的经历,则更曲折三分。
近代在戏曲文化上的发展,颇为复杂,他是那大潮中的一人,教程生,作表演,造用具,见证了戏曲从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到重新捡回来作为国粹发扬的变化,也算尽了心力。
其间,他虽然有水平,但是肯定没了古时候一角方人捧的地位,反而需要在各路领导间逢迎,在各家同行间竞争。
这是只有他才知道的苦。
“师傅,你错了。不只你,师叔,师爷,大家都错了,这戏哪是苦练就能唱好的。
这脸谱,在台下,在这人堆里,你得画的比台上还精。这口舌,念白,说的要比唱得好听。”
他的那些匪气,那些比较黑的手段,大多是在这些经历当中养成的。飘零半生,累了大半辈子,他没有那么多戏子的矜持和讲究。
上世代,那是个渲腾繁华又转瞬即逝的年代。要他正常做好这行头匠的晚年工作,好好退休也罢。
偏偏在后辈的执幼之下,他十分难得的有了一笔钱,放在了戏以外的地方,
置办了一架并不贵重的手机。
并且第一天,便有《埋葬志》出现在了手机的桌面上。
随后,他进入了一个只戏中,在师叔师伯等长辈口中,见过听过的世界。
“如果是这——若真有什么妙音鸟,紧那罗,干闲婆,又或者,我能拿到些梨园戏行的技能或赐福或物什,那我是不是—又能唱下去?”
于是行头匠诞生了,用的梨园戏行人的行头,使的武旦把式。
丧死之气封了他半刻生机,却难封他肌肉间的技艺。也难以封印他留存在手中的东西上面的技艺。
生旦净丑的旦角下分的武旦,顾名思义讲究的就是手中的武艺,行头匠现在这行头,是长靠武旦,换另一个俗名就是刀马旦。一般来说没有短打武旦那么讲究技法,更重于唱念。
但总归只是一般。他穿这么一身,不防碍他能用出短打武旦的技法。
走马灯的最后,在他眼前浮现的还是戏,是他最擅长的白蛇焚塔。
他唱了一辈子,到了死前一刻,依然只想把这一出,再演一番。
陆安生耳边似有大鼓二胡,锣齐响,行头匠单腿翻身,手中的枪,背上旗刀,在儿步间,与他用出的正门三枪,碰了三回。
明明,脸皮下,行头匠的瞳孔已扩大散开,全身力气已失,却偏那身体快且精准。
陆安生眼神一凝,感觉这家伙的动作十分奇怪,与其说是他在运动,倒不如说是他身上的东西在带着他活动。
这让他想到了一个东西。当初的赵氏金鞭“难不成是铭技器?”
能够让用户马上获得映射技法的道具,他见识过其中的玄妙。
不过,此时不在自己手上,他要想的,只有如何应对。
陆安生沉下身子,扫枪摘盔,枪头咬向了行头匠的头部,结果被他用花枪的软杆弹开。
吞刃一变,绕着他的身子一动,扫到下方,拨草寻蛇重复扫腿,
行头匠连连换脚后退,手中不知从哪里又抽出了一根戏曲马鞭。
彩毛上下翻飞,身形步子也变的吊诡。
净角、老生,唱腔粗犷,老人唱反而有味道,掷地有声。
他这旦角是碗年轻饭,不是虞姬,而是多有打戏,很考验身段的武旦,也是戏曲中的昙花,一现惊艳,再现极难。
也正是因此,只有埋葬地,才给了他几分希望。
“嗡!”他瞳孔一凝,身子一滞,定晴亮相,望向陆安生,终于是阳火复燃,醒了过来。
却见,枪头已至脸前,他知道这年轻人有一手娴熟的枪法是奇技,甚至手中的长枪还可以前后伸缩,现在去避都已有五分不及。
不过,如梦方醒的他分外清明:“小子,老人家我练习技艺几十年,你练了多少年?丫还是把机会留下吧!”
他手中马鞭一甩,身形快了三分,枪头在脸上擦开一道红花,人却已近陆安生身前。
这家伙醒的突然,手中大枪没有扎中要害,反而被近了身,陆安生倒也不慌他是几十年的老武旦,技艺惊人,陆安生则只是个二十年有一半时间没练习的半吊子武行,可武总归是武。
他眼见近身用枪已失优势,如意法一抖,枪入袖中,直接切换成了空手状态,反脚拧步,趟泥扣摆。
八卦六十四手,行步撩衣,十字搬楼!
他的两只手一掩一锤,八卦掌第一次亮相,便结实打在动作没有他快的行头匠的侧肋,心窝下方半寸。
八极十分擅长近身险战,八卦,也有同长。
“砰!”这结结实实的一拳,直接让拳罡从行头匠背后崩出,击飞那挂在旗子上的牛尾刀。
行头匠一口气卡在喉里,眼前当即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