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寺,文峰塔的古刹钟声从远处传来,为大祭静了一夜的扬洲城,又喧闹了起来。
城内,李杭箫手中盘着两颗大个的植种,望向远处,淮水河堤上,繁复祭台高搭,河神塔庙自塔内,隔着几处很有江淮风格,莺啼蝶舞的花洲,几条飞架河上的枯桥,远望那里。
那淮水之中,一朵又一朵不小的浪花,扑打着河堤和城楼。
天上,淮扬城少见的被大片的阴云所笼障,白昼宛若黑夜。
今早的城中,少见走街串巷收集秽物的夜香车夫,也见不到早起揽活的脚行。
“这么个破事,围观的人可确是不少。”小李远望淮水河宽阔的河面,脚下迈动,向着城外奔走而去。
在不远处的高楼之上,赵氏的几位主簿,在算盘珠子拨打的声响之中,向手下了命令。
在赵氏商会有专人把守的府库之中,共十几道的副鞭中,最中间的那两道,
如今已不见了踪影。
”赵氏有两宝,金鞭护财运,宝眼辩好丑,河伯转世陆安生?看看赵氏这回是否又选对了。”
朱大人上了城墙,他是残龙,血统不纯地位不正,只有些许龙运护身的人物,被那求仙问道的官家,用压龙仙这一遭一石二鸟按在了陷龙潭里,甚至护不了他治下的这些子民。
但至少,他不会因为那压龙仙的压龙二字,就这么缩在城里,头也不敢冒。
这淮水河延岸,因为那成为了阴面河神的妖仙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他虽然没有办法一件一件的解决,但是全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滴着血泪往肚子里咽。
那淮水河上的木架自是祭河神的祭台,高与城墙平齐,那看上去约莫四十岁的庙公,穿着祝河的袍服,衣冠华彩,在那高台上移步移趋。
河神庙的祭礼,一直以来的说法,是按照淮扬一带古时候的规制而来,因此,这祭祀具体要怎么做,除庙公外无人知晓。
旁人只能看见,那高台的下层,绳索吊着的宽木板上,几十个绑红肚兜的幼童手捧水果供物,围作了一圈,十几位少女红盖霞衣,坐在中间。
那块木板距离河面却只有几米的距离,仿佛片刻之间,就要被那浑浑江水所吞。
下方的淮水河涡,不知从何时开始盘旋着,缓缓的颜色变得更深,并且开始下沉,已有百尺之深。
城下民众远望,连连拜服,惊叹。
那庙公在高台之上,舞着彩旗,周围云起风来,声势惊人。
少顷,见那彩旗一挥,风声风势顿止。
却见下方的水中,一只白毛缠绕,仿佛可以摧城拔寨,揽月遮日的大爪子伸了出来。
似乎真有上古老猿,自那亘古河水之中,挥出了沉寂久矣的身子,手爪。
长且发卷的白毛缠绕,让人看不清其中干瘦的黑色鬼爪。
但这只一下便能把郑和宝船一个凿开的大洞的大手,似乎就足以令人得见那上古时代,禹皇携神兵神将,大神应龙,与那巫支祁在此决战的些许影子。
这么一出诡异场面显在眼前,城下的民众一瞬间便喧闹了起来,之后散了大半。
这不难理解,这河神祭礼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可是就象此前,每一次也用不到三十六个幼童,十八个少女一样。
这河神祭礼,之前一般只有云动风起,河水顿降的奇景,这河神爷亲自从那河水之中,探手而出,那是真的头一回头一遭。
这些个民众,对这淮祸水君只有惧,而没有敬,没见到正身倒还好,一个个神神叻叻的祈求拜祷,真见了这河神探爪的奇观,这大多数民众可就承受不住了。
那可怖的鬼爪,仿佛要吞下城池的旋涡,昏天黑地风起云涌的末日之境,没有一个是普通百姓可以承受的。
尤其是那鬼手出现之后,城下河提边的水面迅涨,远望这副景象,人如蚁飞虫。
身处其中,才明白万涛齐卷之时,其中随便一道,却都有可能把自己卷去的可怖。
“河神水君现身!拜!”那庙祝头脸被彩条冠带屏蔽,人们远远看去,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但是他的声音,却可远至扬洲城中。
此时,河上已起了薄雾,水涡卷起的哗哗水声,充斥耳畔。
比外人群中,踩踏叫骂声,平头百姓惊惧的叫喊,拜河跪地的阵阵袁声祈求,头低到尘土泥水里去的叩头,混在一处。
人们在这样杂乱的环境之中,偏偏仍可十分清淅地听见他的声音,并且在听到他那一声领头命令般的呐喊之后,不少人下意识的便伏了下去。
人们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唯独听不见的,是淹没在水声之中的,那些所谓的厄尔尼诺的哭喊,与那些无妄的圣女的哀啼。
“我怎生的,便要遭这个罪。”
“徐郎,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娘?
他们的身形,在那几十米的木桩高台之中,并不显眼,哪怕身着鲜艳的红衣,却也没什么人能仔细的注意到他们的苦楚。
风卷开红盖头,打花了她们的妆,打的小脸生痛。
外围的幼童在这冷风骤雨之中,更是难以适从,有的已哭的呛住了,也无人能发现,更没有人可以过去安抚。
朱大人在城楼之上,被那压龙之能压得直不起腰来。
他想做些什么,但就象他的身形在这高大的城楼上同样不起眼一样。
他的知府官袍之上,文官补子绣的精细飞禽,不能代他飞去那祭坛之上救人,甚至没法顺风,吹来他们的喝骂或遗愿。
太平盛世?难算!百姓被妖怪当成了随意取食的美餐,这算什么盛世。
最可悲的是这样的惨剧传不到帝王的耳中,又或者根本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所以他可以断然的说,自古以来,无情最是帝王家,所言不虚。
“河神爷啊!你收了神通吧!”
‘河神啊,你放过这一城的人吧!”
“狗水猴!你个天杀的!”
这些民愿民意,随升腾在河雾中的香火烟,会被某个在河里头的阴仙法相,
一口吞吃而去。
但同时,这些声音,也能顺着这名号与指向,传达到某条淮水支流所经的,
平静的山水之下,古老的石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