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卿以为孤失了智?”
微微一笑,赢斐淡然道:“左相、大司农、治粟内史。”
“王上!”
子婴、范缪、张苍连忙应声。
“拟诏:一枚秦半两兑换两枚青五铢,五枚秦半两兑换一枚铜五铢,五十枚秦半两兑换一枚银五铁,五千枚秦半两兑换一两黄金,十万枚秦半两兑换一镒黄金,传告关中六郡并京兆府,以三年为期,三年内未兑换者,手中秦半两皆失去交易价值,沦为玩物。”
“从即日起,一应俸禄、爵禄、抚恤均发放秦五铢,治粟内史署派遣官吏前往各县,允许阵亡将士遗孀、拥爵者亲眷从官府兑换粟米,军中将领务必通告我大秦将士们,不必担心五铢钱的真实性,孤以秦王之名为五铢钱担保,只要秦国还在,五铢钱便是可用之币。”
伴随着赢斐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朝殿中响起,文武百官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用五铢钱收取老秦人手中的秦半两,从而回炉溶铸为新的五铁钱,再让阵亡将士遗孀、拥爵者亲眷用五铢钱从官府兑换粟米,一来一往,五铢钱就奠定了货币地位,从而取代秦半两,通行全国。
“王上。”
“依诏,稻米存入陈仓,麦子存入栎阳仓,太仓、咸阳仓、霸上仓所存粟米约四百万石,徜若阵亡将士遗孀、拥爵者亲眷大量兑换,四百万石不出数月便会消耗一空。”
治粟内史张苍愁眉不展,秦国可不是昔日的大秦,仅一座敖仓就存了八百万石粟米。
“无妨。”
摆了摆手,赢斐不在意的说道:“不只是粟米(小米),存放的黍(黄米)、菽(豆类)、麻,治粟内史署根据市面上的交易,一并允许她们兑换,还有少府生产的缣、绳、细、绡等布料,一并定下规制,充许她们兑换,这样一来,除了阵亡将士遗孀,恐怕没多少人会只兑换粮食。”
“熬过今夏,等到早秋收割,关中六郡并京兆府定然会迎来一个史无前例的丰收之年,到那时,国中这些大仓都会被新米装满。”
“唯!!!”
张苍提到了嗓子眼上的心总算是回落至胸腔内,正如秦王所言,除了阵亡将士遗孀,哪怕是最低一级的恩骑尉都能享受到一年百石食禄,根本吃不完,倒不如选择兑换布料。
这样一来,秦国的粮食压力将会大大得到缓解,仅发放阵亡将士遗孀,诸仓的粟米及黍、菽、麻合计约六百万石,足矣。
至于今年的赋税,只会比往年上缴更多,三十税一针对的只是黔首,那些田地多的,越缴越多,秦国六郡及京兆府去岁开垦出来的田地包括之前的,经统计达120万顷,就算全部按照三十税一,秦国收取的赋税光这一项就达到了300万石,何况,还有商税、关税,这都是大头。
“若无它事,诸卿且退。”
俯瞰众臣,赢斐再度问了声。
“臣等告退!”
满殿朝臣依次退下,井然有序,不少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场岁首大朝会的盛宴并未结束,晚间还有赐宴,在场许多人都拥有参加的资格。
不多时,朝殿中除了寺人之外,只剩下中车府令韩谈陪在赢斐身边,赢斐冷不丁的提了一句:“羡慕否?”
“王上!”
韩谈心中一颤,赶忙跪倒在地上。
“来人,将诏书予他。”
“唯!!!”
正当韩谈心惊胆战之时,一名寺人捧着一份帛书来到他面前,他战战兢兢的接过帛书,有些不解的看着赢斐。
“打开看看。”
赢斐示意道。
“唯!”
中车府令韩谈缓缓打开了手中的帛书,目光掠过一个个小篆,瞳孔瞬间放大,赫然失声:“大王。”
“若无尔倾力相助,孤也不可能那么轻松杀入咸阳宫,一路走来,你的功劳不亚于他们,秦国不会姑负任何一个忠臣良将。”
拍了拍他的肩膀,赢斐勉励道。
“唯!”
韩谈喜极而泣,将帛书视若珍宝般抱在胸前,这份诏书的内容只有一个,封他为商于县伯,食邑八百户,这份恩赏不可谓不厚,秦国之中能获得世爵者,不足三十人,他便是其中之一。
“踏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君臣二人的交谈,黑冰台首领缪荆匆匆入内禀报道:“王上,陇西侯求见!”
“哦?”
赢斐挑了挑眉,诧异道:“陇西侯来了,还真是稀客,召他入内殿。”
“唯!”
韩谈不假思索的下去安排了。
辰时四刻,天边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咸阳宫,这座庄重肃穆的宫殿再一次映入李信眼中,一双铜锣大的眼睛充满了回忆,曾几何时,他在这里与始皇帝赢政把酒言欢,共同畅想一统天下的大业,如今,始皇已逝,物是人非,这座咸阳宫依然是秦国权利中枢。
“阿父。”
“您说咱们就这么来,大王会见我们吗?”
跟在李信身旁的李伉有些忐忑不安,这是他第一次进咸阳宫,无时无刻不给他一种压力。
“他会见老夫,但他不一定会见你。”
瞥了长子一眼,李信雄浑的声音随之响起。
“啊?”
李伉呆愣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这次来可就是为了见秦王赢斐,看看能不能混上陇西郡守的位置,要是秦王不见他,那他来这里的意义何在!
“陇西侯,王上有请!”
远远地,中车府令韩谈就看见了那道老迈龙钟的身影,赶忙迎上前去,这可是始皇帝的心腹大将,秦国军中没有一个人比李信资历更深,他又怎敢怠慢。
“恩。”
李信大摇大摆的朝着咸阳宫内殿走去,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阿父。”
李伉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咬了咬牙,跟了过去,旁人似乎没看见他一样,根本不阻止。
片刻后,父子二人进了内殿,清楚的看见那个挺拔的少年,目如流星般璀灿,面似刀削般棱角分明,一身玄色金丝边袍服,仅仅站在那里,就给他们一种君临天下之感。
“信见过大王!”
李信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赢斐,拱手作揖。
“大王!”
李伉赶忙叩首,他不同于李信是陇西侯,他只是一介白身,自然要行大礼。
“不必拘礼。”
摆了摆手,赢斐温和道:“陇西侯一路赶来,想必也没用早膳,韩谈,你去吩咐,命人备三份膳食。”
“唯!”
韩谈二话不说,转身下去安排了。
“呼!!!”
李信直视赢斐,身旁的李伉呼吸急促,根本不敢说什么,只是低着头。
随即,寺人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入殿,三张桌案分别摆在了内殿三个位置,呈三角形,一碗小米粥,一鼎烹羊肉,还有几碟水煮的葵菜、藿菜、薤菜。
“请!!!”
赢斐大大方方的邀请李信落座,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主位。
“谢王上。”
李信也不拘束,大快朵颐起来。
啊这?”
李伉看了看桌上的膳食,眼角馀光瞥见秦王桌上膳食一模一样,心中大惊,这哪里像君王,恐怕连寻常的贵族都不如,如此简朴。
“咕噜!”
赢斐、李信埋头干饭,一个18岁的少年,一个50多岁的的老者,食量相差无几,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吃完了桌上的早膳,而李伉还在细嚼慢咽。
“老夫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吃这样的宫中膳食,没想到啊,实在是没想到。”
“昔年,陛下亦如王上坐在这里,与我等臣子一并用膳。”
看着年轻的赢斐,李信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他似乎看见了曾经的始皇帝“是吗?”
赢斐扬了扬手,伺候在侧的韩谈立即吩咐寺人撤下了餐食,只是送上了一樽刚刚温好的酒水,李信的桌案上同样摆放了一樽。
“春日苦寒,陇西侯满饮!”
微微一笑,赢斐端起酒樽,一饮而尽,一股暖意从腹下升起,传遍了全身,秦国地处西陲,秦酒与燕酒相似,炽热如烈火,最是暖身。
“请!”
李信举樽相敬,一饮而尽。
刚刚吃完早膳的李伉看着一老一少对饮,眼睛眨了眨,完全摸不着头脑。
“宗正与孤说过了,陇西侯长子为人持重,对陇西知之甚详,理政事无巨细,孤已命左相拟令,召陇西侯长子为陇西郡守,你倒是先来了咸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就让韩谈领你去左相府办了此事。”
放下手中酒樽,赢斐神态温和道。
“多谢大王!”
听到这话,李伉喜出望外,连忙行了一个大礼,在中车府令韩谈的指引下,出了内殿,往咸阳城而去。
“老夫膝下只有一子,让王上见笑了。”
李信看着自己儿子那没出息的样子,摇了摇头,无奈道。
“陇西侯多虑了。”
赢斐不以为然道:“饶是吾赢秦公室,并非代代人杰,始皇帝诸子中,有温良似扶苏者,亦有暴戾似胡亥者,陇西侯大父为陇西郡守李崇,父亲为南郡守李瑶,如今,子接陇西守,何尝不是一种传承。”
“来日,李仲翔、李元旷二人在军中厮杀,家中一应还需要他来照拂,徜若皆效力军中,兵戈铁马,战阵艰险,总是有无法预料到的时候。”
“孤觉得始皇帝应该也不愿意看到李家这样,否则,陇西侯避世时,他也不会同意。”
话音落下。
李信陷入了沉默中,过了许久才开口:“王上似乎对陇西有别样的看法。”
“陇西侯觉得我秦国该怎么走?”
赢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借机抛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关东列国经历了一次复灭,畏秦如虎,惧秦如狼,防备之心甚于当年。”
“今日之秦想要东出,必将遭至关东十馀国联手,处境艰难不亚于秦孝公时期。”
李信毫不避讳的大胆发言。
“然也。”
迎着他的目光,赢斐笑了笑,淡淡道:“东出是秦国一统天下的唯一信道,但至少现在来说,秦国决不能率先动手复灭任何一国,宜坐山观虎斗,等到关东战火涂炭生灵,那时,秦国出兵顺手推舟。”
“可坐守关中,休养生息真的是唯一的选择吗?孤不这么觉得。”
“草原上的匈奴吞并了东胡,八十万部众,控弦之士不下二十万,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二十万北地军团折损在巨鹿,长城危若累卵。”
“孤在数月前命王离之子接管长城守卫,舍弃了九原以东,徒留阴山以南,北地军以五万弱卒联合白羊部、楼烦部,三方共同抵御匈奴,勉强依托阴山构建了防御。”
“匈奴欲壮大,北拓、西扩都只是权宜之计,真正要做的便是南下掠夺华夏,孤听闻黄河之西有月氏,纵横两千里,部众数十万,与匈奴、东胡并称为三大族群。”
“匈奴若得月氏,其势大增,则河西尽入匈奴之手,吾秦国将会四面受敌;
反之,秦国得月氏,联通西方,夹击匈奴,国力大涨,孤欲效仿穆公,开拓西部,壮大秦国。”
西扩!”
眼神一凝,李信沙哑的声音在殿内响起:“王上可知陇西郡面临怎样的敌人?
”
“羌人?”
赢斐吐出一个词。
“正是。”
李信语气严肃道:“羌人以水为居,繁衍生息,农耕、畜牧杂之,性凶悍,难以教化,生活在陇西郡南,汉中郡西的白马羌只是其中一个部族,十馀万众。”
“我所知道的羌族分布在巴蜀以西,陇西之西,幅员潦阔更甚秦国,有先零、烧当、卑湳、卑禾、、参狼、钟存、白马、耗牛等部,单单是秦国西拓需要面临的就有发羌、钟存羌、烧当羌、卑禾羌、赤水羌、白马羌,人口最少的都有几6、7万,人口多者类比白马羌。”
“秦国首要面对的是几十万羌人,难度远胜于关东列国,付出的伤亡必然不小。”
有意思!”
打量着眼前这个老将,赢斐越发来了兴趣,他还真没想到李信对西羌了解如此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