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沉苍四十岁许,身材魁悟丶面容刚毅,他穿着一套半身甲,大步流星地走入沉天房内,看沉天的眼里却满是关切:“不知少主身体可有大碍?老仆闻讯后连夜赶回,万幸您安然无恙!“
沉修罗跟在他后面,也盯着沉天看。
此女约一米七的个头,一身黑甲劲装,腰配长刀,乍看英姿飒爽,可细看那张脸——那五官简直精致的不似人,她樱唇微抿,淡金色的狐瞳流转间,透着三分英气七分妖媚。
沉天还看到她发间有一对隐约可见的雪白狐耳。
据‘沉天’的记忆,此女是狐族血脉,其母很可能是一只有着九尾的白狐大妖,血统在妖族中极其高贵。
沉天认为这可能性不大,九尾白狐的战力等同人族的一品武修,沉修罗如果真是九尾白狐之女,在狐族中就是郡主之尊,岂会流落到人族的地盘当妖奴?
如果是真的,沉天会钦佩万分。
这是人族中哪位大佬?不但爬上了九尾白狐的床,还让那只白狐大妖心甘情愿给他生娃。
沉修罗上下打量了沉天一阵,可能是见沉天气色极佳,不象是险死还生之人,那张精致小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神色。
她随即低下螓首,躬身抱拳:“修罗在城外听闻少主的噩耗,也是如遭雷殛,徨恐之极,幸得天眷垂怜,少主福运昌隆,平安无恙!”
沉天一声哂笑,随意地挥了挥手:“什么福运不福运的?我要真有福运,不至于在家里被人下毒,还挨了一板砖。”
真正的‘沉天’早在几个时辰前就翘了辫子,这是哪门子的天眷垂怜?
沉天说完这句时却蓦地眼神微凝,看着二人脚下的皮靴。
他发现这两人的皮靴非常干净,上面连一丝泥星子都不见。
沉天又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门窗外,只见窗外檐角垂着水珠,庭中老槐的枝叶湿漉漉的低垂,门前的青石板上也水洼未干。
今日应是下过一场暴雨,时间在他醒来前不久。
城里的人脚上不沾泥其实不奇怪,沉天先前乘坐马车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这座泰天府城内的街道上都铺着青石板,只要人们走路小心些就不会踩到泥。
问题是这两人才刚从城外的沉家田庄返回。
“少主!”管家沉苍没察觉沉天的异状,他怒目圆睁,语声像钝刀刮骨:“请问此事查清楚没有?究竟是哪个杂碎胆敢在沉府下毒行凶,暗害少主?老仆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沉天从门窗外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此事衙门还在查,杜总捕头说会全力侦办,尽快给我一个交代。”
他自觉是多疑了,这两人穿着干净皮靴回来有很多种可能,许是回来的时候换了新靴,许是一路乘马车代步,也许是雨没下到城外田庄里去。
可他心里还是多了几分防备。
沉天原本想暗示他们近期多留意墨清璃的动向,加强对墨清璃的防备,此刻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过缉凶的事也不能全靠衙门,府里面也要彻查!沉苍,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此外府内的防卫也要加强,你们两人一个管着府里的护院,一个管着我的亲卫,要把各院门户都盯紧了,夜里轮值要加倍。”
沉天见沉苍沉修罗都肃容应诺,这才缓了缓神色:“你二人不是去田庄捕杀阴鬼吗?那阴鬼可已除尽?”
二人闻言都面色微凝,相互对视了一眼。
沉苍面露惭色道:“少主,这事很麻烦,在田庄作乱的两只阴鬼都是七品修为,我们去的时候,庄里的四十面‘镇魔幡’就已被它们毁了一半!我二人虽将其逐出田庄,却未能伤其根本,本想深入密林重创其魂体,使其三月内难聚阴气,谁知阴鬼狡诈,分窜东西,我二人分开追索三四个时辰,终是无功而返。”
沉天听到两只阴鬼是七境时,就微微皱眉。
阴鬼七品后有形无体,极难捕杀,唯有御器师的法器才能将之杀死。
且它们很记仇,有着极强的报复心。
至于‘镇魔幡’,顾名思义,是放在田间镇压邪祟妖魔的。
这个世界由于某种缘故,邪祟妖魔特别的多。
如果没有镇魔幡镇压,民间百姓是不敢到田间劳作的。
不过更让沉天在意的是,沉苍说他们二人是分开追击,三四个时辰没有会面。
“少主!”沉修罗神色也很无奈:“那两只阴鬼只受了轻伤,预计三五日就会回来,届时会变本加厉的报复,少主最好是尽快请一位御器师将之拘拿诛灭,否则田庄可能会出人命。
沉天心里面波澜汹涌,面上却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沉苍你明日一早就去御器司,买三十面‘镇魔幡’回来,再看看城里哪位御器师合适,一应银钱从公帐里支。”
管家沉苍闻言却面色一僵,他喉结滚动了两下,才艰难开口:“少主,我先前跟您说过的,家里已经没钱了,我们帐上只有一千一百两雪花银,只够买十一面‘镇魔幡’,此外家里主母与二位如夫人,还有我等所需药物,加之各种花销,一个月就要四千五百两,这笔钱至今都没着落——”
沉天闻言一愣,只觉匪夷所思。
没钱了?
沉家怎可能会没钱?‘沉天’的大伯沉八达乃堂堂三品上的大高手,还是御用监的监督太监。
御用监可是执掌着宫中一应御用之物的采买,而监督太监是御用监的二把手,沉八达家会没钱?狗都不信!
半个时辰后,沉天独自坐在书桌前,就着油灯翻看沉家的公帐帐本,相信沉家是没钱了。
——五月初八,斗鸡支银三百两;五月廿三,包画舫三日宴客,支银八百两;六月初二,购西域汗血马一匹,支银一千二百两;六月十五,赏春楼头牌赎身银三百两(转赠郭县县尉);六月二十九,赌坊一夜输银一千七百两。
“这混帐!”
沉天叹为观止,心想‘沉天’这杂碎花钱太狠了,仅仅五月份就花了将近两万两纹银,而朝廷四品高官的月俸,也不过是三万纹银多一点。
关键是沉家的最大财源断掉了。
以往沉八达每月都会给沉家补贴银钱,多则两三万,少则一两万,沉天怎么花都没事,不过从今年四月开始,沉八达不知何故再没寄银票回来。
‘沉天’这杂碎明知家里已河干海尽了,居然还一点不知收敛,几天前还跑去赌坊胡混。
沉天揉着额头,头疼不已。
武道修行也讲究‘财侣法地’,其中‘财’字当头。
像沉修罗这样的八品武修,每月都需要一定数量的养神丹与壮气丹,才能在修为上持续进益。
可一旦她断了这两种药物,修为三个月内就会退回八品中,这就是修行之道不进则退。
只有晋升六品先天以后,武修才能在不依靠药物的情况下长期保持功体境界。
沉天知道武人的德行,沉家这么多家丁亲卫一旦断了银钱供养,指定得造反。
他倒是不在乎沉家散伙,沉天自有谋生手段,还可考虑去京城投奔沉八达。
可若没了这些家丁护卫,墨清璃会否更无忌惮?还有先前暗害沉天的那些凶手可不止一人!
沉天想到‘凶手’,就想到了告退离去的沉修罗与沉苍二人,眼神渐渐冰冷。
这两人都很有问题,沉家田庄距府城不过百里,快马两个时辰足够往返。
也就是说,这二人有着充分的作案时间,抽身回城对‘沉天’行凶。
沉天正思索间,鼻尖突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
“这是,凝露香?”沉天鼻翼微动,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这味道他刚才就闻到了,那是沉修罗身上的熏香,应是用来掩盖妖气的。
与此同时,后窗方向传来极其细微的‘嗒’的一声,象是猫爪轻触瓦片。
这声音极其轻微,但在沉天敏锐的感知中却如同惊雷。
沉天身为天下第一流的丹师,不但嗅觉惊人,五感也极其敏锐,虽然他失去了原本的身体,却还是能将‘沉天’的五感集成发挥到极致。
沉天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童子功真气如汞浆般在经脉中奔涌。
他毫不尤豫地跨步奔向了兵器架,抓起了那杆乌金短戟。
此时那混元珠在他灵台内滴溜溜的转动,疯狂地提纯元力,大日天瞳也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仿佛在呼应着主人的杀意。
几乎同一时间,隔壁院落里正对镜卸簪的墨清璃,突然秀手一顿。
“有人潜入?”墨清璃眸中寒光乍现,几乎是本能地抓起了佩剑。
但就在她即将破门而出的刹那,脚步却猛地停住了。
她的眼神逐渐复杂起来。
沉天若是被那人杀死,不正合她意?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缠绕上心头,让她握剑的手微微发颤。
“砰!”
此时沉天卧房的后窗突然炸裂,一个全身黑衣,蒙着脸的矫健身影如狸猫般窜入。
沉天早有准备,他眼中精光暴涨,身形如猛虎般从书案后腾起,乌金短戟在空中划出一道炽烈的金线,大日天瞳全力催动下,戟刃上竟浮现出龙虎交缠的虚影。
黑衣蒙面人刚跃入窗内,迎面便撞上了这记‘龙战于野’,仓促间她横刀格挡,却听‘嗤啦’一声,精钢长刀竟如豆腐般被戟刃切断。
那戟光馀势不减,又狠狠撕开了她的右肩,一缕鲜血喷溅在窗棂上,又瞬间被戟上附着的炽热真气蒸成血雾。
“九品筑基?!“蒙面人不由失声惊呼,语声满含惊骇:“还融入了根基法器?这不可能!”
她声音虽刻意压低,不过沉天还是听出了熟悉的音色。
——还真的是沉修罗!
这个‘沉天’最信任的近身侍卫,居然也想杀他!
隔壁院落,墨清璃手中的寒江剑也差点掉落在地。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声源方向——那股突然爆发的真气波动,分明是童子功小成的征兆!
那个整日花天酒地,无恶不作的纨绔,什么时候突破的?居然还融入了根基法器‘大日天瞳’!
还有刚才沉天斩出的那一戟,竟然还有龙吟虎啸之声,分明是将龙虎杀与龙虎双形,修到了刚柔并济,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怎么可能?
沉天却毫不迟疑,在逼退沉修罗的同时,高声呼救:“有刺客!墨清璃!沉苍!沉修罗!你们都给我滚过来!”
他才与沉修罗交手一戟,就知道自己不是这妖奴对手。
这妖奴的天赋血脉确实强大,虽只有八品之身,其整体战力却足以与七品上修为的武修比肩!
哪怕他动用‘大日天瞳’,也最多能与沉修罗战个一二十回合。
可动用法器,不但会被器毒侵蚀,还会损伤身体。
要想逼退此女,还是得将墨清璃与沉苍叫过来。
沉天正欲戟锋横扫,将沉修罗逼出窗外之际,却蓦地面色再变——
不对!还有人!
他眼角馀光猛然瞥见,在那窗外十丈,后花园的一株枣树后,竟还立着一道模糊的黑影!
那人身形虽然高大,气息却内敛如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若非沉天灵觉敏锐,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沉苍?
那黑影虽未出手,但沉天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神识特征——那似乎是沉家管家沉苍的神念灵机?
与此同时,隔壁院落传来一声剑鸣——墨清璃终究还是来了!
她从房屋的前门破门而入,寒江剑出鞘,剑气如霜,直指沉修罗!
可沉天却敏锐地察觉到,她这一剑并非全力施为,而是刻意慢了半拍,仿佛在给沉修罗逃遁的时间!
沉修罗见状也毫不尤豫地纵身一跃,化作一道黑影翻墙而去,而远处的那个黑衣蒙面人也鬼魅般往祠堂方向疾驰而去,与沉修罗分头逃窜。
沉天看着这一幕,一张脸黑如锅底。
他发现这沉家简直就是一个天坑,‘沉天’这杂碎到底做了什么事,使得这沉家从上到下都想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