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节方散,宫雪未融。
慈元殿暖阁里,新帝君凌与梅后并坐,怀里搂着睡眼惺忪的蓉儿。
铜炉内龙涎细篆,青烟一缕,被地热蒸得四散,暖香里夹着孩子发间的乳甜。
梅后替蓉儿掖紧小被,忽想起白日那盏&34;叙州雪灯&34;,不由笑叹:
君凌正拨弄茶则,闻言指尖一顿,金则轻碰盏沿,&34;叮&34;一声脆响。
君凌眸光微闪,指腹无意识摩挲茶则龙纹,良久才道:
他抬眼,雪光透窗,映在他黑眸里,像两点寒星,&34;明早,朕要见他。
次日卯初,雪色尚暗。
御书房内燃两盆兽炭,铜罩上雕着狻猊,火舌从兽口喷出,映得御案上那卷黄皮档案半明半暗。
他每说一句,便偷觑帝色,却见君凌眉峰越蹙越紧,指背在案上轻敲,&34;嗒、嗒&34;急促,像雪粒击瓦。
他忽然抬手,止了何衍下文,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处雪幕,&34;传旨,召温岭即刻入宫,朕要亲见。
温岭着实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人记起,还是大人物记得自己这个小人物,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他随公公进了紫宸殿,便看到新帝坐于上首,喝着茶。
君凌放下茶盏,目光扫他一眼,声音低哑却带温:
温岭怔了怔,随即笑得眉眼弯弯,像听了一场玩笑:
微臣如今,从九品小录,日日与笔墨为伍,与雪光为伴,
不必早朝,不必党争,不必夜惊人头落。
这等自在,是臣昔年求而不得的。
厂督之位,尊贵却险,微臣恐难胜任。
他语气温和,却字字清晰,像雪粒落在瓦上,&34;沙沙&34;作响,却冷而不冰。
东厂需一个清明之主,而非趋炎之辈。
你入宫,朕赐你独立署衙,只听朕命,不涉党争。
如此,也不成吗?
温岭抬眼,眸中雪光与灯火交织,亮得耀眼,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厂督之权,重如千钧,微臣背负,恐再难眠。
况微臣之身,已残,再入权力漩涡,
只怕,连这点自在,也保不住。
他语罢,以额触地,背脊笔直,像一株不肯折的竹,却谦卑得恰到好处。
君凌看着伏地的温岭,沉默良久。殿内安静得能听见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突然,君凌轻笑一声,打破了这寂静。“温岭,你倒是个洒脱之人。”
他站起身,缓缓走下台阶,来到温岭身前。
“朕不强求你,只是可惜了你的才华。”
温岭抬起头,眼中满是感激,“陛下宽宏,微臣感激不尽。”
君凌摆了摆手,“既如此,你便继续在进奏院做你的录史吧。但朕有一事相托。”
温岭立刻又伏地,“陛下但说无妨,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君凌目光深邃,“朕欲编纂一部新的国史,需才学渊博、正直之人相助,你便参与其中,如何?”
温岭思索片刻,觉得此事既能发挥自己的才学,又不涉权力争斗,便应道:“陛下信任,微臣领命。”
君凌满意地点点头,“此事急不得,你慢慢筹备,日后有何难处,尽管告知朕。”
温岭再次叩首谢恩,随后在公公的引领下,缓缓退出了紫宸殿。
灯市散后,长安雪仍未止。
温岭踩着积雪,从丹凤门一路向西。青布袍角被风掀起,露出里层补丁,却洗得发白,像一片不肯染尘的云。
他指间攥着一卷新纸——那是君凌亲赐的&34;新史谕&34;,纸背尚带御炉温度,烫得他心口微微发紧。
榆柳巷深处,进奏院后门半掩。
院内只东厢一点灯火,窗纸破洞,透出微黄——那是公孙卿的值房。
门开,一股暖雾扑面。
公孙卿咳嗽一声,让他进来,他素袍灰白,鬓边雪色与灯火交织。
他坐于案前,案上只一盏野茶、一摞旧档、一只铜手炉。
见温岭进门,他抬眼,眸光被灯火映得温和,却带一点阅尽霜雪的清明。
温岭俯身,双手捧上新纸。公孙卿接过,以指拂去纸背雪粒,动作极轻,像怕惊动墨迹。
他声音低哑,却带笑,像旧友调侃,又像上司探询
温岭跪坐于案侧,以袖拂去膝上雪水,声音哑而稳:&34;是。陛下惜才,允臣以低品,录高史。臣想试试。
公孙卿以铜箸拨灯芯,火光一跳,映出他眼角细纹,像纸上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