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看着沈若冰,声音低沉了许多。
这三个字,仿佛是对所有人说的,又仿佛只是对她一个人说的。
沈若冰的心,在这一刻,落回了实处。
她咬着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院子里的气氛,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而缓和了不少。
晚饭的时候,赵昊没什么胃口,只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梁淑慧和叶芬妮做的菜,他一口没动。
女人们也不敢多劝,只是默默地陪着他。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洒在小院里,却驱不散那份沉闷。
赵昊抬头看着那条通往山外的、崎岖的土路,眼神变得幽冷。
他想带着一群人冲锋,结果发现,身后空无一人,甚至还有人想从背后捅他一刀。
这种感觉,比在野狼坳面对七八个劫匪还要让他感到心寒。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辛辣,一路烧到胃里。
路,他是一定要修的。
但怎么修,得换个法子了。
既然好说好道他们不听,那就只能用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来跟他们讲道理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昊就起了床。
宿醉让他头疼欲裂,但心里的那股火气,经过一夜的发酵,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凝结成了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
他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家人,独自一人洗漱完毕,拿起角落里的锄头和砍刀,一言不发地朝着后山走去。
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果园里,晨雾还未散尽,带着露水的果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安详。
但这份宁静,很快就被粗暴地打破了。
赵昊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冲进了果园。
他挥舞着手里的砍刀,对着那些疯长的杂草和碍事的藤蔓,一顿疯狂的劈砍。
“唰!唰!唰!”
锋利的刀刃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嘶鸣。
一人多高的灌木丛,在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成片地倒下。
荆棘挂破了他的裤腿,锋利的叶片划伤了他的手臂,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用尽全力地挥舞着。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背心,顺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滑落,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在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
砍完了杂草,他又抄起锄头,开始在果树下挖起了排水沟。
坚硬的土地,被他一下下地砸开、翻起。
锄头与石块碰撞,迸溅出点点火星。
他把所有的愤怒和憋屈,都灌注到了手臂上,传递到锄头尖。他不是在挖沟,他是在向这片土地,向这个让他感到失望的世界宣战。
“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给你们脸了是吧?”
“老子不伺候了!”
他一边挖,一边低声地咒骂着,将昨天在打谷场上没能说出口的怒火,全都发泄了出来。
随着体力的急剧消耗,他脑子里的混沌和怒火,也仿佛随着汗水一起被排出了体外。
他渐渐冷静下来,动作不再那么狂暴,但依旧充满了力量。
他开始思考。
我错在哪儿了?
他停下动作,拄着锄头,大口地喘着气。
他错在太高估了人性,也太低估了贫穷对人思想的禁锢。
他用后世的思维,去要求一群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八十年代农民,跟他们谈长远发展,谈共同富裕,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对他们来说,任何需要从自己口袋里掏钱,却又不能立刻看到回报的事情,都是骗局。
那该怎么办?放弃吗?
赵昊抬起头,看着自己一手打造起来的这片果园。
郁郁葱葱的果树,己经挂上了青涩的果实。
不远处的二层小楼,在晨光中显得那么温馨。
山下,是炊烟袅袅的莽村。
放弃?
不!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的根!
路,必须修。
但不是为他们。
赵昊心里憋着一股邪火,他不再去想那些糟心事,而是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眼前这片土地。
他要让这片果园,变成一座真正的金山。路,是这座金山通往世界的血管。
既然莽村的人自己不想要这条血管,那他就接到别处去!
就在他埋头苦干,浑身被汗水和泥土包裹,只剩下一双眼睛还透着寒光时,山林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
“昊哥?”
一个试探性的声音传来。
赵昊动作一顿,抬起满是汗水的脸,眯着眼看去。
只见两个身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肩上扛着猎枪,腰里别着砍刀,正是均村的李彪和李敖兄弟。
两人看到赵昊这副模样,都吃了一惊。
在他们印象里,赵昊永远是那个沉稳从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强者。
可眼前的赵昊,虽然依旧身形挺拔,但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暴戾之气,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猛虎。
“你们怎么来了?”赵昊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放下锄头,拿起挂在树杈上的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我们兄弟俩寻思着过来看看有没有野猪下山,远远就听见你这儿叮叮当当的,跟拆房子一样,就过来瞅瞅。”
李彪憨厚地笑了笑,目光落在赵昊被荆棘划破的手臂上,眉头皱了起来,“昊哥,你这是跟谁置气呢?拿自个儿的身体撒火可不成。”
李敖的目光则更尖锐一些,他扫了一眼被赵昊砍得七零八落的灌木丛,又看了看地上新翻出来的深沟,咂了咂嘴。
“昊哥,你这动静,山下的野猪都得吓得搬家。这是咋了?昨天不是听说你从县里赚了大钱回来,咋今天就跟这山林有仇了似的?”
赵昊没说话,只是把水壶往地上一扔,重新抄起锄头,又开始一下一下地猛砸地面。
李彪和李敖对视一眼,都看出了不对劲。
李彪把猎枪靠在树上,走上前去,一把按住了赵昊的锄头。
“昊哥,有啥事儿你说出来,别这么憋着。你救过我们兄弟俩的命,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赵昊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李彪那张真诚的脸,心里的那堵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他把昨天在打谷场上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他想集资修路,到他承诺自己出三万,再到村民们那些贪婪又凉薄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