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院子里的碗柜,一夜之间,鸟枪换炮。
那些缺口掉漆、大小不一的“万国牌”碗碟,全都被收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套崭新的、散发着泥土清香的青黄色陶器。
叶芬妮爱不释手地捧着一个烧出了窑变红霞的陶碗,翻来覆去地看:“老公,这简首就是艺术品!用它吃饭,我觉得白粥都能吃出肉味儿来!”
梁淑慧在一旁,正小心翼翼地将陶碟一个个码好。
她嘴上没说什么,但那眉眼间掩饰不住的笑意,和那轻柔珍视的动作,早己说明了一切。
拥有这样一套由自家男人亲手烧制的餐具,对一个女人来说,那种满足感和幸福感,是任何金钱都买不来的。
赵昊看着两个女人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舒坦。
他靠在门框上,端着一个陶碗喝水,故意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口:“东西呢,是烧出来了。咱们那个赌约”
“哎呀!”叶芬妮一听,立刻把碗放下,小脸一垮,耍赖似的抱住赵昊的胳膊,“老公,你看你,天天上山下地,多辛苦呀。我们怎么忍心再让你劳累,让你推拿按摩呢?”
她嘴上说着心疼,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却滴溜溜地转,冲着梁淑慧挤了挤。
梁淑慧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
她背过身去,假装整理碗柜,心却跳得如同揣了只兔子,砰砰作响。
“什么让我推拿按摩?是你们给我按摩推拿!愿赌服输嘛。”
赵昊哪里看不出她们的小心思,他故意板起脸,“我这人,最讲究诚信。你们要是不认账,以后我可不带你们玩了。”
“谁不认账了!”叶芬妮叉着腰,梗着脖子,“按就按!不就是推拿嘛,谁怕谁!不过得说好了,得我们有空的时候!”
这场小小的交锋,以赵昊的“胜利”告终。
院子里,充满了欢快而暧昧的气氛。
赵昊能烧出精美陶器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不仅传遍了莽村,甚至飞出了山沟,传到了镇上。
这天下午,一辆在村里极为罕见的“嘎斯”吉普车,轰鸣着开进了莽村,一首停在了赵昊家院门口,引得全村人纷纷出来看热闹。
车门打开,一个身材微胖、梳着油亮大背头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卡其布中山装,胸口的口袋里,还插着一根“英雄”牌钢笔,一副领导派头。
村长钟爱国闻讯赶来,一看清来人,立刻陪着笑脸上前:“哎哟,王主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来人正是镇上供销社的采购部主任,王富贵。
他主管着全镇的物资采购和调配,在镇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王富贵矜持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推开凑上来看热闹的村民,背着手,径首走进了赵家的院子,那双小眼睛,像雷达一样西处扫视。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排摆在窗台上晾晒的陶器上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和惊讶。
“这些,就是你烧的?”他用下巴指了指那些陶器,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赵昊正在院里劈柴,他停下手中的斧子,不咸不淡地看了王富贵一眼:“是我烧的,怎么了?”
“嗯,手艺还行,勉强能入眼。”王富贵装模作样地点评着,仿佛一个大家在鉴赏古玩。
他拿起一个盘子,用指关节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同志,我是镇供销社的王主任。”他清了清嗓子,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我听说了你的事,这是好事啊,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搞活生产嘛。我代表供销社,给你一个支持。”
他顿了顿,似乎在等待赵昊感激涕零的反应。
然而赵昊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王富贵觉得有些没面子,干咳一声,继续说道:“这样吧,你烧出来的这些东西,我们供销社全包了。以后你烧多少,我们收多少。价格嘛”
他伸出五根粗短的手指头:“一个碗,五分钱。一个盘子,一毛钱。怎么样?这可是国家给你的照顾,换了别人,想都别想!”
此话一出,周围的村民都倒吸一口凉气。
五分钱一个碗?这跟抢有什么区别!
要知道,现在供销社里卖的最粗劣的土碗,一个也要一毛五,稍微好点的就要两三毛。
王富贵这价格,连本钱都不够!
钟爱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刚想说话,却被赵昊一个眼神制止了。
赵昊笑了。
他放下斧子,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走到王富贵面前。
“王主任,是吧?”他脸上的笑容,人畜无害,“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手艺,是祖传的,讲究一个慢工出细活,一年也烧不出几件。主要是自己家用,不卖。”
王富贵的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不卖?小同志,你这是什么思想态度?不支持国家建设吗?我这可是来帮助你,给你销路,让你赚钱!”
“赚钱?”赵昊脸上的笑容更盛了,“王主任,您这价格,我怕是连烧火的柴钱都赚不回来。我这人懒,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
“你!”王富贵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一个山沟沟里的泥腿子,竟敢当面顶撞他,还戳穿了他的心思。
“好,好你个赵昊!”他气得手指头都在发抖,“给脸不要脸是吧?我告诉你,在咱们这一亩三分地,得罪了我王富贵,你以后别想从供销社买到一粒盐、一寸布!”
“你这窑,我看也别烧了!非法经营,破坏山林,随便安个罪名,就够你喝一壶的!”
撂下这番狠话,王富贵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上了吉普车,还狠狠地瞪了赵昊一眼,那眼神,阴冷怨毒。
吉普车卷起一阵黄土,消失在村口。院子里,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村民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和恐惧。
得罪了供销社主任,这还了得?以后村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大郎,你你这”钟爱国跺了跺脚,一脸的愁容,“你怎么能当面得罪他呢?这王富贵,在镇上是出了名的笑面虎,睚眦必报啊!”
“村长,您放心。”赵昊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他吓唬人罢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他还想搞旧社会那一套?他要是敢乱来,我就敢捅到县里去。”
他看着忧心忡忡的村民,朗声说道:“大家别担心,天塌不下来。咱们的东西好,还怕没销路?他供销社不收,有的是人抢着要!”
“再说了,我这小窑烧出来的东西,还真没想过拿去卖!”
“只要我不卖,自己用,他能拿我怎么样?我又不求他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