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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月旦评(上)· 颍川清议

腊月初一,天色未明,寒意刺骨。颍阴县城却已从沉睡中彻底苏醒,或者说,它因月旦评的到来而彻夜沸腾。通往城中文萃阁的主街上,车马如龙,冠盖云集。来自兖、豫、荆、乃至河北的士人、名流、豪强代表,或乘华车,或骑骏马,或着芒鞋步行,皆朝着那座象征着清议权威的阁楼汇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野心与紧张的气息,仿佛天下才智与风云,都将在此碰撞出火花。

林薇的马车夹杂在车流中,缓缓前行。她今日换上了一身荀府提前送来的、符合士人集会场合的月白深衣,衣料是细密的葛布,领口袖缘绣着暗纹,虽依旧素净,却于细节处显出不俗的底蕴,衬得她沉静的气质中多了几分难掩的清华。乌发用一根素玉簪妥帖绾起,再无多馀饰物。

陈到亲自驾车,他今日也换下了便于行动的短打,着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外罩挡风斗篷,腰佩环首刀,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熙攘的人群与华贵车驾。小蝶和王婶留在城外小院,有荀府增派的两名可靠护卫暗中照应。

“人潮汹涌,远超预估。”陈到低沉的声音从前辕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林薇通过微微掀开的车帘缝隙望去,只见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对着那些装饰华美的马车和器宇轩昂的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文萃阁那高耸的门楼已清淅在望,门前广场被车马仆从围得水泄不通,负责维持秩序的郡兵手持长戟,勉力分开一条狭窄的信道,呵斥声、马蹄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喧嚣鼎沸。

“月旦一评,关乎士林清誉,乃至前程官途,自然牵动人心。”林薇放落车帘,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压下心中那丝不可避免的紧绷感。她拢在袖中的手,轻轻握了握那卷以素布仔细包裹的医稿,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

马车并未在正门拥挤处停留,而是在一名早已等侯在此的荀府心腹仆役引导下,绕至文萃阁侧后方一处相对清静的角门。门扉悄无声息地开启,荀彧竟亲自在此等侯。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镶边的深衣,头戴进贤冠,相较于此前雨中访贤时的温润随和,更多了几分属于颍川荀氏内核人物的正式与庄重。见到林薇落车,他迎上前两步,拱手道:“林先生,一路辛苦。前厅人多眼杂,故由此处入内,更为便宜。”

“文若先生安排周详,妾身感激。”林薇敛衽还礼

“先生请随我来。”荀彧侧身引路,陈到则默然紧随林薇身后,气息沉凝,如同最可靠的影子。

穿过几道曲折的回廊,巧妙地避开了前厅的喧嚣与人流,荀彧将林薇引入一间陈设雅致、熏香袅袅的侧厅。厅内已有数人在座,茶香氤氲。主位上正是荀衍,他见到林薇,脸上露出温和熟稔的笑容,微微颔首示意。其下首坐着其弟荀谌,目光锐利,带着审视意味在林薇身上停留一瞬,亦拱手为礼。此外,还有几位身着儒服、气度不凡的士人,皆是荀氏交好或在颍川颇有声望的人物。

见荀彧引着林薇进来,那几位陌生士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惊讶、好奇、探究、以及一丝因她性别与年轻而生的疑虑,在他们饱经世故的眼中流转。

荀衍并未起身,以主人兼旧识的姿态,笑着开口,语气亲切而不失分寸:“林先生来了,快请入座。今日群贤毕至,稍后许子将先生开评,必有一番盛况。先生初次与会,正好领略我颍川士林风采。”他言语间,已将她视为一定程度上的“自己人”,这番态度,无形中影响了在座其他人。

林薇从容上前,向荀衍、荀谌及在座诸位士人行了一礼:“林薇见过休若公、友若先生,诸位先生。蒙荀氏不弃,允妾身列席盛会,开阔眼界,幸甚。”

荀谌淡淡一笑,算是回应,并未多言。其他几位士人也纷纷拱手还礼,态度因荀衍的态度而显得客气了许多,但那份士林固有的、对非正统出身者的疏离感,依旧隐约可察。

荀彧为林薇简要介绍了在座几位士人,皆是颍川周边郡县的名士。寒喧片刻,品过一轮茶后,荀衍对林薇道:“月旦评即刻开始,许子将先生品评人物,向来直言不讳,切中肯綮。先生初至,可于旁席静观其变。若觉有所得,或遇机宜,相机而行便可。”他这话,既是关照,也是一种提醒,示意林薇不必急于在陌生的环境中贸然发声。

“多谢友若公提点。”林薇点头应下,明白这是荀氏在为她营造一个相对缓冲的空间。

此时,前厅传来三声悠长清越的玉磬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荡开了所有的嘈杂与低语,整个文萃阁内外为之一静。

月旦评,正式开始了。

荀衍、荀彧等人起身,林薇跟随他们,从侧厅步入主阁。主阁之内,空间极为开阔,雕梁画栋,可容纳数百人。此刻已是座无虚席,黑压压一片尽是峨冠博带、正襟危坐的士人。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熏香、淡淡的墨香,以及一种名为“清议”的、紧张而亢奋的无形压力。

阁厅北面设一略高的平台,上置数张席案。居中而坐的,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鹰的老者,他身着朴素的深衣,神情肃穆,不怒自威,正是主持月旦评、以品鉴人物闻名天下的汝南名士许劭。其身旁坐着其从兄许靖,气质相对宽和沉稳。平台两侧,则坐着几位显然是德高望重、被邀请来作为见证或辅评的名宿耆老。

荀衍、荀彧兄弟的位置极为靠前,几乎紧邻平台。他们带着林薇在一处视野极佳、但又不算最内核惹眼的席位坐下。陈到则按刀立于林薇席位之后的廊柱阴影中,身形挺拔,气息收敛至几不可闻,唯有那双锐眼,时刻洞察着周遭的一切。

许劭没有多馀的客套,略一拱手环视全场,便直接切入主题。月旦评,内核便是品评人物,臧否得失,关联时政,洞察先机。

最初的品评,集中于几位来自汝南、沛国等地的年轻士子。他们或献上文章,或由人引荐。许劭言语简练而犀利,点评其学问根基是否扎实,文章气韵是高华还是卑弱,性情是刚直还是圆滑,器局是开阔还是狭隘……往往三言两语,便如庖丁解牛,直指本质,令被评者或汗流浃背,无地自容,或面露得色,神采飞扬。座下数百士子无不凝神细听,或暗自衡量,或低声交换眼色,气氛庄重而压抑。

林薇静静听着,她虽对具体的经学文章造诣不深,但也能从许劭那精准的剖析和在场众人摒息凝神的反应中,深切感受到这“月旦评”在士林中所拥有的巨大魔力。许劭一言,确能定人荣辱,影响仕途。

随后,话题逐渐转向时政与天下格局。一位来自兖州的士人起身,躬敬询问对曹操与吕布之争的看法。许劭捻须沉吟片刻,声音清淅地传遍阁内:“曹孟德,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其机警权变,善能用才,不拘一格,此其长也。然其心深似海,杀伐决断,有时不免酷烈,此其短也。吕布,虓虎之勇,冠绝一时,然轻于去就,反复无常,纵有陈公台为之谋,然根基浮萍,驭下无方,终非曹公之敌。兖州之争,胜负已可预见。”此言一出,满座皆静,有人深以为然,频频颔首,有人面露忧思,陷入沉思。这已不仅仅是品评个人,更是对一方局势的战略判断。

又有人问及河北袁绍。许劭评道:“袁本初,姿貌威容,名重海内,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于天下,此其势也。然其多谋少决,好谋无断,外宽内忌,能聚天下英才而不能尽用之,能纳四方良谏而不能速行之。坐拥青、并、幽、冀四州之地,带甲百万,而逡巡观望,迟疑不决,恐非命世之主,徒耗其势耳。”这番点评,更是高屋建瓴,直指袁绍性格弱点与战略困境,听得林薇亦觉心惊,仿佛窥见了未来北方霸业兴衰的些许脉络。

这些关乎天下大势的议论,使得阁内气氛愈发高涨,士子们情绪被充分调动,时而激辩,时而慨叹。然而,就在这看似庄重有序的清议氛围达到一个高潮时,意外发生了。

靠近阁门处的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名仆役打扮的人满头大汗,神色仓皇地挤到前排一位衣着华贵、面色原本尚算从容的中年士人身边,急促地耳语了几句。那士人脸色骤然剧变,猛地从席位上弹起,也顾不得礼仪场合,对着平台方向仓促一揖,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斗:“许公,诸位高贤,家中……家中忽有十万火急之事,犬子……犬子突发恶疾,呕血不止,性命垂危!恕李某失仪,必须即刻返家!”说罢,不待回应,便脚步跟跄、神色惊惶地向门外挤去,险些撞到旁人。

突发恶疾?呕血不止?林薇的心弦瞬间绷紧。医者的本能让她立刻将所有注意力投注过去。

这位李公显然是颍川本地一位颇有声望和家世的士人,他的骤然失态引得附近众人纷纷侧目,低语声、惊疑声四起,原本肃穆专注的清议氛围如同被投入石块的镜湖,涟漪骤起,秩序顿乱。

高坐台上的许劭微微蹙眉,但并未出言呵斥,只是沉声道:“既如此,李公速归便是,盼令郎无恙。”

然而,李公刚狼狈地挤到门口,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角落里,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漫不经心,却又清淅得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李公何须如此惊慌?令郎之疾,依在下看来,不过是前几日在烟花巷与人争执,动了肝火,加之素日酒色不节,以致肝火刑金,灼伤肺络罢了。寻常清热凉血之剂,如丹皮、栀子、生地、白茅根之类,便可对症。如此仓皇失态,岂不有损李公清望?”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从仓皇失措的李公身上,猛地转向了发声之人。

那是一个坐在角落席位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身形略显单薄,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深衣,衣带松松系着,甚至带着些许褶皱。他面容俊秀,却透着一种长期疏于保养的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慵懒,嘴角噙着一丝似嘲非嘲的弧度,仿佛刚才那句直揭人隐私的话语,不过是随口一句闲聊。

他竟敢在庄重肃穆的月旦评上,如此轻挑地点评他人病情,并当众揭露其子不端行径!

“郭奉孝!休得放肆!”坐在他不远处的一位与他同来的长者立刻面色铁青,厉声呵斥。

那李公被郭嘉当众揭短,尤其是将其子狎妓争风之事公之于众,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指着郭嘉,嘴唇哆嗦着,却因急怒攻心,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你这狂徒……安敢……安敢……”

郭嘉却浑不在意,甚至顺手拿起面前方案上的耳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杯中物,才懒洋洋地抬眼,补充道:“李公,在下只是据实而言。若论有损清望,令郎所为,颍川城内知者恐不在少数。与其在此迁怒于我,不如速归延医。若信得过,按我刚才所言试之,或可比府上那些温补之剂更见效验。”他竟还在指点用药!语气轻松得如同在讨论今日天气。

这番举动,可谓狂放不羁到了极点,彻底将月旦评的肃穆氛围撕开了一道口子。

许劭高坐台上,看着台下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面色沉静如水,并未立刻出声制止,那双锐利的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对郭嘉其人的探究之色。

荀彧眉头微蹙,低声对身旁的荀衍道:“奉孝还是这般……疏狂任性。”

荀衍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又似隐含一丝复杂的考量:“才智颖悟,洞见机先,然性情如此,终非仕途坦荡之相。”

场内顿时议论声嗡嗡响起,有对郭嘉无礼行为表示鄙夷愤慨的,有惊讶于他竟能通过风闻琐事推断病情且言之凿凿的,也有暗中窃笑李公治家不严、家丑外扬的。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而林薇,却从郭嘉那看似轻挑随意的话语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关键——他对李公之子病情的判断与所提议的用药,竟与中医理法高度契合,绝非毫无根据的信口开河。这份洞察力,让她心中微动。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和郭嘉的狂言所吸引时,那位李公因急怒攻心,加之忧惧儿子性命,情绪过于激动,竟猛地一阵剧烈咳嗽,随即双眼翻白,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主人!”

“叔父!”

惊呼声四起,场面顿时大乱!李公的随从和子侄慌忙扑上前去搀扶呼唤,却见李公面色迅速转为紫绀,牙关紧咬,已然完全昏厥,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快!快找医者!”有人反应过来,高声疾呼。

平台上的许劭也站了起来,面色凝重。月旦评上若闹出人命,无论缘由为何,都将是士林一大丑闻,对月旦评的清誉亦是沉重打击。

就在这一片混乱、惶然无措之际,一个清越而沉静的女声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淅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诸位请散开,保持通风!勿要围聚!”

只见林薇不知何时已从容离席起身,步履稳健地快步走向昏厥在地的李公。陈到紧随其后,默然无声地帮她分开慌乱拥挤的人群,如同磐石般在她身后撑开一小片空间。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这一次,带着惊愕、怀疑、期待、审视等等复杂难言的情绪,尽数落在了这个突然越众而出的青衣女子身上。

荀彧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担忧与期许的光芒。荀衍、荀谌亦凝神注视,神色严肃。角落里原本慵懒看戏的郭嘉,此时也放下了手中的耳杯,那双总是半眯着的、带着戏谑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毫不掩饰的、浓厚的好奇与兴趣,牢牢锁定在林薇和她接下来的动作上。

林薇对周遭种种视若无睹,迅速蹲下身,无视地上可能的污渍,伸出三指精准地搭上李公颈侧动脉,触手处搏动急促紊乱几不可辨,观其面色唇色紫绀,喉间有痰鸣之声,乃典型的气机闭塞、痰浊壅窍、心脉受遏之危候,类似于现代医学的急性心脑血管意外。

她毫不尤豫,解开一直随身携带的袖珍药囊,指尖拈出两枚寒光闪闪的细长银针,在满堂士子或惊骇、或质疑、或期盼的注视下,手法稳定如磐石,迅捷如电闪,精准无比地刺入李公的人中穴与内关穴,指尖微捻,行针以开窍启闭,通调气机,挽救垂危之心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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