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鹤卿与星泪在山河阙的大殿之中,等到了天光熹微。
晨光穿透云层时,山河阙的洒金帘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
裴清衍踏着晨曦走来,玄色帝袍依旧庄重威严,却罕见地未束九旒冕冠。
如瀑墨发披散在肩,黑色丝绸长袍随风轻动,敛去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倒添了几分慵懒风流。
凌鹤卿抬眸望去,顿时露出了一抹震惊之色。
向来端方自持的人皇陛下,此刻薄唇破了道小口,颈间明晃晃印着几处嫣红痕迹,连眼尾都泛着未褪的薄红。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修长指节上,赫然是一道新鲜的牙印。
“陛下这是——?”
凌鹤卿嗓音发紧。
裴清衍指尖拂过自己破损的唇角,忽而低笑。
“小凤凰的剑意着实锋利。”
他瞥向殿侧的落地铜镜,镜中映出自己这副难得狼狈的模样,不禁摇头失笑。
他不过挑衅了她几次,就被她狠狠地咬了几口。
凌鹤卿和星泪面面相觑,人皇陛下都这一副被风雨摧残之后的模样,那柔柔弱弱的小月亮呢?
他们的心,顿时就提了起来。
晨光漫过雕花窗棂,珠帘忽被一只纤纤玉手撩开。
银铃清响间,阮轻舞踏着碎金般的阳光款款而来。
凌鹤卿手中茶盏“啪”地落地,碎瓷飞溅。
紫藤花染就的烟罗长裙裹着玲珑身段,银白波浪卷发间垂落的紫晶流苏随步摇曳。
她眼角眉梢俱是未散的春色,唇若滴露蔷薇,连指尖都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整个人如晨雾中盛放的紫藤,朝露映花,风华灼灼。
“小竹子,星泪,早呀——”
清甜嗓音似蜜糖流淌,惊醒了怔忡的二人。
星泪蝶翼急振,慌慌张张落在她肩头,险些被发间流苏缠住翅膀。
凌鹤卿雪袍下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一双深邃如星海的眸子,笼上了深深的雾色。
昨夜知晓那些前尘真相后,此刻再见到她含笑的眉眼,心脏竟疼得发颤。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在他对她用了那般下作手段之后,他现在真的无颜见她。
他现在后悔得要死,自责到厌弃自己。
昨夜调香时的从容早已化作荆棘,此刻正一根根扎进肺腑。
阮轻舞忽然倾身上前,紫藤花香气瞬间将凌鹤卿笼罩。
她踮起脚尖,银白发丝扫过他紧绷的下颌,红唇几乎贴上他泛红的耳廓。
“小竹子——醉梦香配得不错嘛。”
嗓音若蜜糖般的缠绵。
凌鹤卿雪袍下的身躯骤然僵直。
她忽地轻咬他耳垂,贝齿在软肉上不轻不重地碾过。
“下次再敢算计我——就拿你来当解药。”
吐息如蝶翼拂过他被咬处。
“轰”地一声,凌鹤卿只觉灵台炸开万千星火。
她退开时,发间紫晶流苏划过他喉结,留下细微的痒。
此刻他才惊觉,自己竟连呼吸都忘了。
星泪的蝶翼僵在半空,裴清衍手中的玉扳指裂开一道细纹。
“小凤凰,你我之间算什么?”
人皇裴清衍眸色深深地看向阮轻舞。
她真的是胆大包天,竟敢当着他的面,调戏国师大人。
“算你情我愿呀!”
“陛下——”
“不会是要我负责吧?”
阮轻舞唇角一勾,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指尖绕着银白发尾,琉璃眸中漾着无辜的水光。
她退后了一步,紫藤裙摆旋出绚丽的弧度。
“星泪,带我去天衍广场吧!”
“陛下,可别被我哥哥发现了哦!”
她回眸一笑,银铃余音未散,人已化作流光消逝。
殿内霎时死寂。
留下国师凌鹤卿和人皇裴清衍相对而立,气氛顿时无比诡异。
“鹤卿,你这是何苦?”
“为了得到朕,你竟然还下药?”
“你莫要这般执迷不悟,你永远不可能得到朕的心。”
裴清衍痛心疾首地说道,他真是没想到,凌鹤卿居然这般疯狂。
他觉得阮轻舞是不小心中了招,一切皆是阴差阳错。
凌鹤卿是真的馋他的身子,连下药这种手段都能用出来。
“???”
南域王刚踏进殿门,就听到国师大人对人皇下药这么大的瓜。
他的鎏金护腕撞在玉栏上发出清响。
他目光在裴清衍破损的唇角、凌乱的衣襟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那几处明晃晃的咬痕上。
真是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他顿时露出了见鬼的神色。
以裴清衍的修为,若真不愿,这九天六界谁能近他身?
更遑论——留下这般痕迹。
“陛下,您这是……失身了?”
南域王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都震惊到发颤。
人皇陛下,他真的是断袖啊???
那自己这般姿容岂不是危矣?
“……”
裴清衍俊颜一红,他确实是失身了。
耳尖瞬间染上薄红,刚戴上的冕冠,垂珠“哗啦”一声遮住半张俊颜。
这反应无疑坐实了猜测。
南域王阮扶风瞳孔地震,目光在凌鹤卿红透的俊颜与人皇颈间红痕间来回扫视,突然抱拳后退。
“臣,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避之不及地迈开大步,玄色战靴踏着玉阶急速后撤,还不忘低声感叹:
“文臣的权术……果然比战场厮杀凶险……”
听到他的话,殿内两人的神色格外复杂。
这明明就是南域王家的小月亮咬的,国师大人着实冤枉。
国师凌鹤卿看到阮扶风跑得飞快。
这口从天而降的黑锅,比他占卜过的任何卦象都荒唐。
“陛下,臣请辞。”
凌鹤卿雪袍轻振,双手将山河图呈上。
“凌鹤卿,你因为得不到朕,居然心灰意冷到要辞官?”
裴清衍冕冠垂珠猛地一晃,没想到国师大人是说辞官就辞官。
他这么任性的吗?
“何至于此?”
“臣已在他处另谋高就,朝中的政务,陛下可交给徐清来处理,无需事事亲为。”
凌鹤卿抬眸,眼底星河倒映。
指尖在山河图上轻点,九州脉络亮起微光。
“容与是臣一手栽培的,可代掌观星阁。”
“凌鹤卿,你好不容易走到国师之位,你就这般轻易舍弃?”
人皇裴清衍并不否认凌鹤卿的能力,他能位极人臣,全是靠他的手段。
“臣早年在天渊裂谷的黑雾禁区,命悬一线,被人所救。当时,臣五感尽失,得到半颗剑心果,保住了性命,被族人带回。”
“臣不知救命恩人是谁,循着线索寻到陛下,以为您是救命恩人。”
“这些年臣殚精竭虑,只为报这救命之恩。”
凌鹤卿可不想被当成觊觎人皇未遂的变态。
离开之前,他还是要说清楚的。
“可朕不曾救过砚修——”
“那九叶剑心果,朕赐给南域王,应是在小月亮的手中。”
“如此说来,救你的人,应是她才对。”
裴清衍反应过来,原来凌鹤卿不是馋他的身子。
这还真是误会大了!
“砚修,你该问朕的,你又不是哑巴——”
“这下好了,白当了这么多年牛马……”
“陛下不会安慰人就别说话。”
凌鹤卿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另谋的高就是?”
裴清衍抬眸看向他。
“明月宫的管家。”
凌鹤卿拍了拍腰间的月宫令牌,认真地说道。
“……”
裴清衍没想到他不当凡界的国师,竟然去明月宫当一个小管家?
暴殄天物啊!
国师大人可是一个天选打工人!
“那可真是可惜呢!”
“朕原本有意培养小月亮为女帝。”
“看来以后只能让徐清来,护持一二了。”
“砚修辞官归隐,朝中那些老狐狸定然会欺她背后无人……为难于她。”
裴清衍惋惜地说道,指尖轻叩案几。
“谁敢?!”
凌鹤卿雪袖一拂,山河图已重回掌中。
“哦?砚修这是?”裴清衍唇角微扬。
“臣忽然觉得这国师之位,也不妨碍臣身兼数职。”
凌鹤卿怎么放心将小月亮交给旁人护持?
朝堂波谲云诡,单纯的徐清来哪里护得住小月亮?
“如此说来,昨夜砚修是为朕和小月亮牵了姻缘线?”
“朕该好生谢你才是。”
裴清衍愉悦地说道。
若是没有凌鹤卿下了一记猛药,他们在现实之中,只怕不会越雷池一步。
“小月亮不是冥界小帝后吗?陛下可是凡界帝君,怎可觊觎旁人帝后?”
凌鹤卿阴阳怪气地说道,他现在已经不想给他们牵线了。
“那天上的小月亮,当谁的帝后不是当?”
“谁还不是个帝王了?”
“她就算不当女帝,也可以当朕的帝后。”
裴清衍笑得格外明媚,那双藏着万里山河的眸子,盛满了月光。
“陛下,您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凌鹤卿现在只觉得特别酸,他亲手为他人作嫁衣裳。
阮轻舞是他藏在心中,爱了无数年的白月光。
听到人皇陛下的话,他现在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垂眸看着案上万里江山图,忽然觉得那些蜿蜒的疆界线条,化作无数带刺的藤蔓,一寸寸缠上他的心头。
每道山河轮廓都像是一道枷锁,将他那颗藏着皎月的心牢牢禁锢。
“砚修何时学会拆台了?朕记得你从前最是恭顺。”
裴清衍瞥了他一眼。
“那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不然就朝中那点俸禄……钱少事多责任大,谁愿做这冤大头?”
凌鹤卿幽怨地看着人皇陛下。
“咳,砚修,怨气别这么重啊!”
裴清衍看着他这怨气冲天的样子,生怕国师大人一气之下撂挑子不干了。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啊!”
“臣想要南域明月。”凌鹤卿说道。
“此事,休要再提——”
人皇陛下瞬间就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