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夜冥的指尖狠狠擦过眼角,却怎么也止不住那汹涌的湿意。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兄长曾漫不经心地对他说过:“我们魔族生来就该肆意妄为,喜欢的,就去抢,去夺,何必委屈自己?”
可此刻,他站在翻涌的海浪前,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因为眼前这两个人,都是他此生最珍视的存在。
一个是当年从归墟之底将他拉回人间的光,是救赎,是恩情,是刻进骨血里的羁绊。
另一个,是他藏在心尖上的明月,是他每一次心跳加速的理由,是他生命里最艳丽的色彩。
他怎么能抢?怎么敢抢?
所以他只能死死咬着牙,把所有的悸动、不甘、眷恋,全都咽进喉咙里,任由它们在胸腔里翻搅成血沫。
所有人都说魔族太子嚣张跋扈,任性妄为,从不顾及他人感受。
可谁又知道?
他的温柔,从来都藏在最深的阴影里。
得他珍视之人,他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他们受半点伤害。
“这海风里——怎么还带沙子啊?”
他故作不耐地揉了揉眼睛,嗓音里仍带着往日那股张扬劲儿,可尾音却微微发颤,像是绷紧的弦,随时会断裂。
阮轻舞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淡金色如云似雾的裙裾被海风轻轻掀起,如蝶翼般翩跹。
她踮起脚尖,温软的嗓音里带着关切。
“玄幽,眼睛里进沙子了吗?那我给你吹一下?”
紫夜冥浑身一僵。
她的气息忽然靠近,带着淡淡的雪玉山茶香,轻轻拂过他泛红的眼尾。
那一瞬间,他的心跳骤然失序,像是被雷劫击中,从指尖到脊背都泛起细密的战栗。
“没事了——我没瞧见还有沙子呢。”
“擦擦眼泪吧。”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眼尾,像触碰易碎的琉璃。
“你这双眼睛啊——还是笑起来最像星辰。”
她将一方绣着雪玉山茶花的丝帕塞进他掌心。
她温柔的浅笑,像是初春的第一缕暖阳,融化了寒冰,也灼烫着他的心脏。
紫夜冥死死攥住手帕,指节发白。
她每靠近一步,他额间的魔角都在疯狂叫嚣着要显露原形,血脉里的魔息几乎要冲破禁锢。
他得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压制住那股想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的冲动。
海风依旧喧嚣,可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声,和掌心那块残留着她温度的手帕。
“谢谢阮阮——”
他低哑的嗓音里藏着千回百转的情愫,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方丝帕。
雪玉山茶的幽香萦绕在鼻尖,像是她温柔的气息,一点一点抚平了他心底翻涌的酸涩。
无论是她的好,还是她的坏,他都喜欢得要命。
紫夜冥垂眸轻笑,眼尾还泛着未褪的红。
喜欢她这件事,就像日月更替、潮汐涨落,是再自然不过的宿命。
即便这份心意永远只能藏在魔渊最深处,他也甘之如饴。
海风掠过,他悄悄将帕子贴近心口,那里跳动的频率,与浪花拍岸的节奏渐渐重合。
“阮阮——我是不是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声音低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纹。
阮轻舞闻言轻笑,眉眼弯成月牙,发间金色珠花随着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怎么会呢?玄幽只是担心潮笙被我欺负罢了。”
“这般赤诚心意,分明是世间难得的珍宝。”
她说得笃定,目光温柔如水,好似朦胧的水雾。
“之前我说错了。”
紫夜冥忽然抬眸,紫瞳中流转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海风将他额前碎发吹得纷乱,却遮不住眼底的认真。
“阮阮值得世间最好的神药。”
世间神药再珍贵,怎及她眼波流转的万分之一?
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那些一直积压的情愫,就如火山喷薄,一发不可收拾。
当怀着满腔的倾慕之心,他才理解了月沉璧所有的荒唐举动。
“真的吗?那玄幽何时也赠我一棵呀?”
阮轻舞忽然凑近,蝶翼般的睫毛扑闪,带着狡黠的笑意。
“每界基本只有一株神药。”
紫夜冥下意识后退半步,喉结滚动,却仍绷着玩世不恭的语调。
“魔界那株在我兄长手里。”
“既然阮阮喜欢神药——”
“那本殿下便去抢兄长的,又有何不可?”
墨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忽然勾起唇角笑得张扬又肆意。
反正魔族行事,向来如此。
“哈哈哈,玄幽太可爱了!”
阮轻舞忍不住笑了,这魔族太子爷真的特别有趣。
“阮阮——别夸我。”
紫夜冥耳尖瞬间红透,慌乱地别过脸去,声音却故作镇定。
“再夸下去……潮笙该吃醋了。”
他指尖攥紧披风边缘,低声道。
“我已经听到了。”
月沉璧不知何时已站在礁石边,手中握着一瓶流转着莹润光泽的不朽泉水。
他目光扫过紫夜冥泛红的眼尾,唇角微扬。
“不过‘可爱’这个名头,我倒也不必同你争。”
他将玉瓶抛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怎么,一粒沙就把魔族太子爷折腾成这样?”
转头对阮轻舞无奈摇头。
“阮阮——下次别给他吹眼睛——这傻子怕是要把整片海域的沙子都揉进眼里。”
紫夜冥握着手中的玉瓶,他家兄弟永远都是这么财大气粗。
洗个眼睛,就给了他一瓶不朽泉水。
他是眼睛红了,不是瞎了啊?
“今日我要去浮空仙岛寻一株神药,你们可有其他安排?”
阮轻舞眸中映着晨光,跃动着期待的神采。
“阮阮去哪里,我的行程自然随你而定。”
月沉璧唇角含笑,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
“本殿下,自然是跟着潮笙了。”
紫夜冥把玩着手中新的墨玉扳指。
“那就乘我的天魔御风舟过去。”
一直静立一旁的司离抬起清冷的眸子,简短道:“我跟着姐姐。”
“玄幽的御风舟,我倒是还未体验过呢。”
阮轻舞期待地说道。
紫夜冥心头微热,面上却不显,只抬手召出一艘通体玄黑的华丽飞舟。
舟身缠绕着暗紫色魔纹,在阳光下流转着神秘光华。
他暗自庆幸虽将心意深藏,却还能与她共度这许多第一次。
“阮阮——请。”
紫夜冥微微侧身,紫瞳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却又很快被惯常的张扬掩盖。
他抬手示意,天魔御风舟的玄色阶梯缓缓铺展,魔纹流转间透着凛冽的华贵。
“玄幽,怎么不请我?”
月沉璧淡淡地扫了紫夜冥一眼,这小子如今不吵不闹,安静得反常,反倒让他心底生出一丝异样。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潮笙——请上座!”
紫夜冥笑了笑,开口说道。
大家都习惯了魔族太子爷,有心事就闹得翻天覆地,全世界都知晓的张狂。
魔族最肆意妄为的太子爷,平生第一次学会了隐忍。
“稀奇!这位太子爷,居然没再闹腾了?”
星泪惊讶,紫夜冥永远出乎人的意料。
“莫不是在憋着什么大招?”
他永远猜不到紫夜冥的下一步。
毕竟,紫夜冥的行事作风,永远出人意料。
“呵——”
紫夜冥闻言只是嗤笑一声,懒散地倚在舟舷,墨发被疾风吹得肆意飞扬。
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晦暗,无人知晓他心上的明月,早已悬于他人的星河。
而他,将所有的汹涌爱意,都锁进了魔渊最深的阴影里。
他忽然想起幼时在魔渊深处见过的萤火。
明明灭灭,永远触碰不到月光。
就像此刻的他。
“阮阮,你只需向着光去——”
“我自会踏尽世间阴影,来寻你。”
他望着前方那抹沐浴在晨光中的身影,紫瞳深处泛起涟漪,在心中默默地念着。
他生于魔渊幽暗,长于血海腥风,自是比不得海天之主那般温暖明澈。
可那又如何?
若她注定要追逐天光,他便甘愿做那道沉默的影子。
“坐稳了。”
待众人登舟,阮轻舞指了方位,御风舟骤然腾空,如一道撕裂苍穹的玄色闪电,划破天际云层,直向浮空仙岛方向掠去。
与此同时,一个人独自在海边修炼的苏衔酒,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人都不见了,他顿时就懵了。
“姐姐,为何那么喜欢神药?”
司离偏头问道,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因为我主人是一名炼药师呀!世上哪里有炼药师,不喜欢神药的?”
星泪最了解主人,看到她此刻雀跃到整个人都在发光,就知道她得到神药有多开心了。
果然,傍大款是最温柔的劫富济贫!
海皇陛下不愧是六界第一首富,出手就是豪横。
他家主人,继扫荡完云止尊上的天族神药园后,又将海皇陛下空间里的所有海族灵植一锅端了。
“嗯嗯,星泪说得对。”
阮轻舞笑着点头。
“笙笙对我可真好呢!”
她清软的嗓音,带着丝丝甜意,连发梢都雀跃地打着卷儿,在月沉璧颈间轻轻扫过。
整个人像只餍足的猫儿般窝在他怀里,仰起的小脸上缀满星辰,眼尾那颗泪痣都染着欢喜的光晕。
“我只想折枝月光赠你,皎洁与永恒,都予你。”
月沉璧垂眸轻笑,骨节分明的手替她拢了拢散落的青丝。
任由她像只慵懒的猫儿在自己怀里寻到最舒适的位置,连带着衣袍被揉皱也浑不在意。
“对了,每一界都有一株神药,凡界是人皇陛下的九叶剑心果,其他几界的神药,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神药向来是各界的至高机密,鲜少有人知晓全貌。
大多数都是只知道名字,或者,知道神药之主,更多具体的消息,都不得而知。
“魔界是渡劫墨莲。”
紫夜冥懒散地说道,指尖把玩着一缕魔气,凝聚成墨莲。
“灵界至宝月魄凝华,从今日起,便改姓阮了。”
月沉璧垂眸望着怀中人,嗓音里浸着化不开的温柔。
“嗯——”
阮轻舞满足地应了一声,尾音甜得像是蘸了蜜糖。
“潮笙,待你兄长知晓了,怕是要掀了这九重天的云海。”
紫夜冥双手枕着头,睨着月沉璧,唇角勾起戏谑的弧度。
“让他掀。”
“云海罢了,本皇再为他聚一片便是。”
月沉璧闻言轻笑,广袖随风拂过阮轻舞的发梢,眼底浮起几分漫不经心的傲然。
“阿离,冥界的神药是什么?轮回谷的三生树吗?”
阮轻舞好奇道。
“冥界的神药是——彼岸花。”
司离抬眸望了阮轻舞一眼,她顿时愣住了。
她的小花朵,竟然就是冥界的神药。
星泪也惊呆了。
原来他早就见过化形的神药。
“呃,那个——你们冥界神药,有什么药效呀?”
星泪忍不住问道。
“彼岸花,不主生,主死。”
“药效么——万物寂灭。”
司离似笑非笑地说道。
“卧槽——你们冥界真是变态啊!”
紫夜冥终于明白为何无人敢觊觎鬼帝。
一株行走的死亡神药,谁敢染指?
“呵——”
司离低笑了一声。
“天界的神药是混沌青莲,不知被天帝种在何处了?”
月沉璧随口提了一句。
阮轻舞笑而不语,混沌青莲正扎根在她的空间之中呢。
星泪则是激动疯了,他家主人这是要把六界神药都给薅秃吗?
“妖界的神药,听说名为绛雪,但其他不知。”
月沉璧见识广博,但妖界很特别,那里乱的很,所以神药之主是谁,竟然无人知晓。
阮轻舞默默地记下了各种神药名字。
凡界九叶剑心树,冥界彼岸花、妖界绛雪、天界混沌青莲、魔界渡劫墨莲、灵界月魄凝华。
众人言语间,不知不觉已行至一片苍茫云海之畔。
“前方有禁空结界,御风舟过不去了。”
紫夜冥指尖魔纹流转,操控着天魔御风舟缓缓降落在云海边缘的玉台上。
舟身触地时,暗紫色魔纹如潮水般褪去,发出细微的嗡鸣。
阮轻舞轻提裙裾跃下舟舷,仰首望向天际。
只见云海翻涌如雪浪,在结界边缘形成巨大的漩涡,其景象与九曜先前展示的画面分毫不差。
“看来我们要找的地方,就在这云海之上了。”
“浮空仙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