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澈盘膝而坐,周身萦绕着冰晶般的寒雾。
深紫广袖流云袍裹挟着亘古寒意,衣摆暗纹雪藤蜿蜒。
他生就一副令日月失色的容颜,肌肤似终年不化的雪原,鼻梁如孤峰刃立,薄唇噙着霜雪淬炼出的弧度。
银紫色长发逶迤及地,发丝间流淌着细碎星芒,一支枯雪簪斜绾半缕,余下如星河倾泻。
“本君这是……被绑架了?”
骤然睁开的双眸似暮色将尽的苍穹,雾紫中沁着残阳血色。
眼尾银纹如冰裂,垂睫时似深潭封冻,抬眸刹那却泄出未敛的锋芒。
“荒唐——”
他不过是将守护灵力尽数收回,用以镇压灵海中翻涌的黑雾。空结界足以护持,却不想……
竟有人胆大包天到连神带岛一锅端!
“呵——”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碎了一枚冰晶。
雪千澈能感知到整座岛被挪进了某方小世界,却因闭关的关键期无法脱身。
“能破本君结界,倒是好手段。”
他指尖划过虚空,带起一缕绛紫花瓣。
“既如此——”
寒雾突然暴涌!
青苔小屋瞬间冰封,连飘落的绛雪花都凝在半空。
“本君倒要看看,你这囚笼……”
“禁不禁得起妖神寂灭前的最后一舞。”
银发无风自动,发间霜芒化作万道冰刃。
“小月亮,你送进来的神药——想自爆了。”
九曜身上金辉一荡,金色神藤化作无数道枷锁,将空间中的浮空仙岛四周禁锢封印。
他以神识跟阮轻舞交流,她闻言神识进入了空间之中,就看到了九曜和妖神隔空对峙的画面。
“小九做得很好,帮我稳住空间,我进去看看。这好好的,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她轻笑一声,身影已闪现在青苔小屋前。
素手刚触到木门,千百道冰纹禁制骤然暴起,缠上她的手腕。
“啧。”
“在我面前玩阵法?”
阮轻舞翻掌拍下一方青铜阵盘,霎时青光暴涨。
那些足以绞杀大能的禁制,竟如春雪遇烈阳般寸寸消融。
“吱呀——”
木门被踹开的瞬间,金色裙摆扫过门槛积霜。
雪千澈凌厉的目光,陡然扫了过去。
那目光如九天神明垂视蝼蚁,又似深渊妖邪凝视猎物,冻得人神魂战栗却又沉溺其中。
他端坐于黑雾中心,银紫色长发与绛紫衣袍逶迤铺展,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诡艳画卷。
无数的紫色花藤,在暗夜之中缠绕着他。
——美得令人窒息,又危险得叫人血液凝固。
“妖神大人——你好呀!”
阮轻舞踏着碎金般的光晕翩然而入。
逆光中,整个人好似不染纤尘的神女。
她眸光如雾,轻轻柔柔地望向他。
一袭流金裙摆漾开的弧度像是月华倾泻,那些翻涌的黑雾竟如遇天敌,飞快后撤,撕裂出一条通道。
金光铺就的路径直延伸到雪千澈冰玉般的指尖,晃得他瞳孔微缩。
——她竟似一捧月光,撞进了他永夜般的世界。
“你是何人?”
雪千澈的声音似寒潭坠玉,尾音却因黑雾噬心而微微发颤。
他眼睁睁看着阮轻舞俯身逼近,温热的指尖,不容抗拒地扣住了他缠绕黑雾的手腕。
“我么?”
阮轻舞忽然凑近他耳畔,吐息如三月春风拂过寒潭。
“是来救你于水火之中的人哦。”
她掌心泛起莹润灵光,他手中那些连妖神都束手无策的黑雾,竟如遇骄阳的残雪般迅速消融。
“乖,把神力收一收——”她指尖轻轻摩挲他冰凉的腕骨,“我的小世界可经不起妖神大人的怒火呢。”
一股暖流自相触的肌肤涌入,带着雪玉山茶的清冽香气,袭入心魂。
雪千澈浑身僵住,从未有异性跟他靠得如此近。
她这是趁人之危。
“气性怎就这般大?”
她眨眨眼,眸中映着他的模样。
“呵——”
雪千澈喉结滚动,银睫掩去眼底波澜。
“你这小不点绑了人,还不许本君生气?”
“谁让妖神大人生得那般花容月貌?”
阮轻舞的眼底盛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她说的是他的本体绛雪神药,很难不心动。
“我见你的第一眼,就想把你揣回家呢。”
雪千澈瞳孔骤缩。
她竟说得这般坦荡,仿佛掳走妖神与摘朵野花无异。
“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为你压制黑雾,你护我百年光阴,而后就许你自由,如何?”
阮轻舞抛出了诱饵。
“仅此而已?”
雪千澈银睫微垂,暮山紫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迟疑。
“嗯。仅此而已。”
阮轻舞点点头。
“可本君凭什么信你?”
雪千澈对陌生人的防备心特别重,整个人也是冷心冷情的。
他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救赎,就像是万丈深渊,一旦踏入,就会万劫不复。
哪怕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好似清风徐来,月光坠落,让他的心泛起涟漪。
他缓缓抽回手,任由黑雾包裹自己,也不接受她的靠近。
那双妖异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仿佛在审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你不过也是想骗本君的神药。”
雪千澈银睫低垂,绛紫色的眸子里凝着万年不化的寒霜,连嗓音都淬着刺骨凉意。
“你真是冤枉我了——怎么能说骗呢?”
阮轻舞笑了笑。
“我明明是光明正大地抢!”
“???”
雪千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光明正大的采花贼,关键,她还成功了。
至少,现在他就落她手里了。
“等你抢得过再说吧!就你这实力——啧——”
“本君坐着不动,也能镇压你。”
妖神有他自己的底气,同归于尽怕不怕?
“既然不能以德服人,那我也是略懂几分拳脚的。”
阮轻舞手中青光一闪,青鸾神剑就破空而来。
一道能斩日月星辰的锋利剑意,直荡九霄。
“这气息——好熟悉。”
雪千澈在青鸾神剑出现的时候,一直平静的神色终于变了。
“千澈,你信不过我的主人,那可信得过我?”
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青鸾剑灵惊鸿出现在眼前。
他一身青色战袍,眉宇间尽是久经沙场的坚毅,身上还有种帝王的霸气。
“惊鸿?!你不是已经——”
雪千澈浑身一震,暮山紫的瞳孔剧烈收缩,声音里带着沙哑的颤抖。
那是他生死与共的兄弟,曾与他并肩在妖界战场厮杀,在血与火中建立起深厚情谊。
万年前,雪千澈以妖神之姿统御万妖,一树绛雪镇压六界动乱。
直到诸神之战爆发,打得天渊崩塌,青帝惊鸿为护他周全,以血肉之躯挡下致命一击,最终魂飞魄散。
那一战后,他将神树本体化作浮空岛,从此隐居云海,不问世事。
世间烽烟,不过绛雪一瞬……何必争?
绛雪开谢数万载,早看倦了他们争来斗去的把戏。
可他的挚友,却永远回不来了。
“我现在是青鸾剑灵。”
惊鸿拍了拍腰间长剑,露出熟悉的爽朗笑容。
“如今跟着主人,倒是把魂魄养回来了几分。”
雪千澈撑着濒临崩溃的身体站起来,重重握住惊鸿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但惊鸿只是大笑着回握,就像当年在军营时那样。
“活着就好。”
雪千澈声音低沉,眼中闪过痛色。
“当年若不是为了救我——”
“少说这些!”惊鸿一拳捶在他胸口,“咱们兄弟之间,还用说这些?”
“哈哈!突然就不想死了。”
雪千澈看到挚友还在世,他又对这世间有了羁绊。
“小不点,本君愿意跟你做这个交易。”
“那就另外的价钱了。”
阮轻舞立刻坐地起价了。
“这熟人有熟人的价。”
“怎么可能跟陌生人一个价呢?”
“瞧不起谁呢?”
“嗯!”
雪千澈忽然低笑出声,发间流转的霜芒都明亮了几分。
“小不点,本君准你坐地起价。”
“之前我只提了,护我百年之约。竟忘了索要神花了。”
阮轻舞缓缓说道。
“毕竟,心甘情愿落下的绛雪花,才没剧毒。”
“好,本君允了。”
雪千澈微微颔首。
“既然千澈应允,那便结契吧。”
惊鸿并指如剑,青芒在虚空划出古老符文,让他们两人融入各自的神魂烙印。
契约阵纹成型的瞬间,他忽然挑眉。
“咦?”
原本预定的守护契约,竟在两人神魂烙印落下交融时自行演变。
金色阵纹扭曲重组,最终化作两枚交织的同心结,没入雪千澈与阮轻舞的心口。
同心契——同生共死,心意相通。
雪千澈猛地按住心口,银睫剧烈颤动:“惊鸿!你搞什么鬼?”
“天地为证,这可不是我动的手脚。”
惊鸿抱剑后退三步,满脸无辜。
他指了指尚未散尽的契约余晖。
“是你们自己选的。”
“????”
“不是互相喜欢的人——才能结成同心契吗?”
惊鸿瞥了雪千澈一眼,目光带着几分调侃。
“千澈,你莫不是对我家主人,一见倾心了?”
“胡言乱语!定是你结契时手抖画错了阵纹。”
雪千澈银睫一颤,好看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
“契约已定,小不点什么时候帮本君?”
他立刻转移了这个话题。
“小雪人,我叫阮轻舞哦,不叫小不点。”
阮轻舞微微一笑,果然,她对神药的爱,如此深沉,日月可鉴。
不然,怎会变成同心契?
“本君名唤雪千澈——”
雪千澈额角青筋一跳。
“最近我接的神药单子有点多,都需要我呵护呢!”
“妖神大人这边还能闹自尽,看着挺精神的,暂时还死不了,先排队吧!”
“等我忙完的时候帮你。”
阮轻舞的话,让雪千澈都懵了。
“……”
神特么神药单子有点多?
几个菜啊?醉成这样?
惊鸿憋笑憋得剑穗直颤,雪千澈一记眼刀甩过去:“笑笑笑——看你结的什么破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