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馀往武灼衣那边挪了挪,正想探头看看奏折上的内容,却听她轻声道:
“别动。”
话音未落,她已起身,轻盈地侧坐在他腿上。
武灼衣满意地轻笑两声,这才重新执起朱笔。
祝馀揽住她的腰肢,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摊开的奏折上。
上面赫然是镇南军的安置问题。
几十万大军,还有那么多放出去都够灭一国的机关武器,是得妥善处置。
一进入工作状态,武灼衣的气质便陡然一变。
严肃、专注,方才的慵懒娇媚尽数收敛。
现在,有十分女帝的风采了。
祝馀便安静坐在一旁,看她娴熟地批阅奏章。
不得不说,她在内政上颇有实力。
那些祝馀看着都觉头疼的文本,她处理起来却是得心应手。
她甚至能一心二用,笔走龙蛇间,两份奏折便同时落印。
这让祝馀不禁想起,她在西域任大都护的岁月。
不过短短数年,她便将那片纷争之地治理成“塞上天国”,西域诸国尽皆归心,连镇西军都扩编了两万馀人。
而登基至今不过三载,她已基本扫除桓帝朝以来的积弊。
原本空得能跑老鼠的国库重新充盈,还顺手削平藩镇。
三年时间,百废俱兴,海清河晏。
世人无不闻女帝贤明。
这内政能力,很了不起了。
难道说,她最强的天赋其实不是枪法战阵,而是…后勤内政?
戳——
微凉的玉质笔杆轻轻点在他脸颊上。
祝馀回过神,只见女帝正一手托腮,倒执朱笔轻戳他的面庞。
“又在想什么坏事?这么出神,叫你都没听见。”
沐浴时,祝馀又为她渡了不少灵气,此刻她声音里带着慵懒的沙哑,整个人都透着放松后的惬意。
祝馀瞥向书案,那厚厚一摞奏折竟已全部批阅完毕,整齐码放在侧。
他握住她执笔的手腕,顺势将人揽入怀中:
“我要真想坏事,你又不乐意。”
武灼衣神色一滞,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的确还得休养休养…
于是索性装聋作哑,心里却暗暗发誓:
让你再得意几日,待朕养精蓄锐完毕,定要将你斩于马下!
你的招数,朕都已经看破了!
祝馀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把玩着她垂在胸前的发束,轻声道:
“虎啊,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天生就是内政型人才?”
“诶?”武灼衣偏过头,眼中带着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一种感觉,你在这方面很厉害,无师自通,一上手就知道该怎么做。”
修炼也好,行军打仗也罢,虽说她也是天资卓越,但终究需要有人来引她入门。
而内政就不一样了。
她第一次接触政务是给洛风当副使时。
洛风本想指点她一二,好让她将来担任镇守使时能更快上手。
谁知她一接手便驾轻就熟,让这位老将都为之震惊。
待到就任大都护后,更是将西域治理得风生水起,种田都种出花来了。
如今回想,她当初学习兵法时,领悟最快的也正是后勤调度这一块。
“这不过是修为提升的缘故。”武灼衣不以为意,“境界上来了,脑子也更好使了。”
“这可未必。”祝馀摇头,“三哥成圣多少年了?你让他来面对这些奏折,你看他头不头疼。”
不止是武怀瑜,绛离会拒绝直接管理南疆的一大原因就是,她觉得这太麻烦了。
看着就头大。
因此,虽然修为的提升能增强人的心智和脑力,但是否能担任治理一国的重任,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个人。
并且,再强的心智,治国这方面还是得学的。
而武灼衣却仿佛与生俱来就懂得这些。
“可我并不喜欢整日坐在案前批阅奏折。”武灼衣轻叹一声,“还是冲锋陷阵更适合我。”
“正常,”祝馀笑道,“文官都尚且有颗莽夫心呢。”
武灼衣闻言也笑了。
她确实时常向往做个纯粹的武将,只管一往无前地冲锋。
可惜身为女帝,今后怕是再难有亲自上阵的机会了。
倒不全是因帝王不能轻易犯险,更因她如今的修为处境尴尬。
六境的实力,说弱不弱,说强…也差点。
对付寻常敌人无需她出手,面对真正的强敌却又力有未逮。
想到之前在祝馀寝殿谈及的未来,这不上不下的修为,确实令人无奈。
听武灼衣絮絮叨叨倒完苦水,祝馀握住她的手,温声宽慰:
“你先前晋升缓慢,是缺少和同境界强者间,真刀真枪的历练。现在我们这里好几位圣境,再加之我俩双修,修行进度定会一日千里。”
武灼衣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
“对了!我可以请元阁主帮忙改进演武场的傀儡!”
她对元繁炽已不再用“老祖”的称呼,但“姐姐”一时半会儿也叫不出口,索性就叫阁主了。
“那你不如直接找她本人对练。”
武灼衣略显尤豫:“这不是担心她舍不得对我下重手嘛…”
“这可就不好说了。繁炽做事一板一眼,你要提前跟她说好,不要手下留情,她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好象…的确如此…”
武灼衣若有所思地点头。
见她竟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祝馀不禁失笑:
“算了吧,我开玩笑呢。繁炽那边,我去帮你说便是。”
“好。”
武灼衣嘴上应着,眼底却仍闪铄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与圣境强者切磋的念头,并未就此熄灭。
她也想借此机会,看看自己的极限究竟在何处。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月仪端着参汤来到殿外,武灼衣让她将汤盏放在外间,随后转向祝馀:
“今晚,就在这里睡下吧。”
“那我不成夜宿龙床的奸臣了?这好吗?”
“呸!”武灼衣轻啐一声,耳尖微红,“你都日宿龙椅了,现在倒跟我讲究起这个来了?”
“也罢。”祝馀正经地整了整衣袖,“不过陛下晚上可不许乱来。”
“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
武灼衣又羞又恼,顺手抓起案上的朱笔就要往他脸上画去,“别跑!我要在你脸上画个猪头!”
谁知她起身太急,竟踩到了松散的裙摆。
本就随意披着的袍子滑落,白得晃眼,整个人也惊呼一声,不小心向前跌去,正好落入祝馀张开的怀抱。
祝馀眼疾手快,一手接住她,另一手接过她手中的朱笔。
顺势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画了一笔。
“啊!”武灼衣惊呼出声,伸手要去擦。
“别叫别叫,”祝馀笑着钳制住她的动作,“让我给你画个王字,正好配你这只老虎。”
“哎,怎么又咬人?”
“下午还没咬够是吧?小心我又堵你嘴啊。”
“……”
烛影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屏风上,纠缠成一幅缱绻的画卷。
翌日。
祝馀打着哈欠走出女帝寝宫。
他出门时,女帝强撑着醒了一会儿,给了个早安吻后,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下了,甚至困得连身上的朱笔印顾不上洗。
昨晚都没忍住。
说好了只抱一起,什么都不做。
结果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就又缠一块儿来。
真奇怪,明明以前一起睡的次数也不少。
这定力怎么越来越差了呢?
嗯,多半是虎头的问题。
现在的她,无论身材气质还是容貌,都不是以前那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能比的。
再有“女帝”这个身份加持。
情难自抑啊。
离开女帝寝宫后,祝馀并未返回南疆使团下榻的宫殿,而是转向宫苑深处一座巍峨的阁楼。
那是大炎为元繁炽修的工坊。
许多年未曾启用过了。
殿外并无禁军值守,只有两只三丈高的石狮子。
但若是有人觉得这里无人看管可以随便闯入,那门口这俩石狮子就会立刻跳起来给你一顿好打。
祝馀毫无阻碍地走近,门在他靠近时便自动开启。
门后并非殿宇内景,而是一片金色光幕。
他踏入其中,眼前壑然开朗。
这是一座环形的机关堡垒,形似土楼。
穹顶之上,层层叠叠的齿轮相互咬合,如星轨般缓缓运转。
青铜构件与木梁柱交错搭建,构成精密的传动结构。
元繁炽正立在阁楼最高处的平台上,翻阅着手中的卷轴。
感知到祝馀的气息,她放下书卷,脚下的浮空圆盘便载着她降落至祝馀面前。
“来了,那边的事都处理完了?”
“差不多搞定了,”祝馀环视着这座机关工坊,“这里还真壮观啊,比外面看起来大多了。”
“用了一些空间折叠的技术。”元繁炽平静地解释,“不过比起天工阁还是相去甚远。过些时日,我带你去亲眼见识。”
“求之不得。”祝馀笑道,“三百年前我就想去天工阁参观了。”
“说起来,你在这里忙些什么?我是在玉简上看到留言才找过来的。”
“西域之行在即,前路难测。”
元繁炽说着,袖袍轻挥,一座青铜台从地面升起,上面陈列着数件精雕细琢的机关造物。
“特意来这里制作些防身之物。给你,还有大家都准备了的。”
“辛苦我们繁炽了。”
“小事。”元繁炽轻轻摇头,“倒是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找我?”
祝馀将女帝希望她帮忙改进傀儡的事娓娓道来。
元繁炽静静听完,忽然盯着他问道:“所以,你是受她所托才想起来找我的?”
祝馀微微一怔,竟从她素来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罕见的情绪波动。
“当然不是。”
祝馀会意一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吻了上去。
起初元繁炽在感情之事上总是显得生涩,但次数多起来后,她已渐渐熟悉了这样的亲密。
虽然还不似玄影、绛离那般花样百出,甚至偶尔能让祝馀都招架不住。
但至少不会再象最初那样,一个吻就让她面红耳赤。
良久,唇分。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织。
元繁炽的手随意搭在他肩上,忽地轻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
“想起一些往事。”元繁炽勾起嘴角,“在工坊里和爱人亲热,这可是天工阁弟子最禁忌的幻想。”
在天工阁,工坊是最庄严的圣地之一。
在这里,连打哈欠都不被允许,更不用说与恋人亲热了。
这种行为被视为大不敬,若是被抓到,挨一顿打都算是轻的。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天工阁弟子有过这样危险的想法,甚至有人真的付诸行动。”
元繁炽感慨道:
“毕竟弟子多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少男少女。常年被各种规矩教条束缚着,时间久了,总会生出些叛逆的心思。”
祝馀好奇地注视着她: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元繁炽眨了眨眼:
“因为我也是天工阁弟子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祝馀失笑,“你给人的印象,应该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钻研机关术的性格才对。居然也会关心这种传闻?”
“我确实不常关心这些。”元繁炽坦然道,“但身边总有师姐妹们,闲遐时听她们说起过。”
“看来天工阁不象我印象中那样,全是些对男女之情不感兴趣的木头人啊。”
外表越正经,内心越叛逆。
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突然说起这些,”祝馀抚过她完美的侧脸,“莫非繁炽你也开始产生这种想法了?”
“恩…”元繁炽的目光微微迷离,“我好象开始理解师姐妹们了。”
偶尔做些离经叛道的事,确实…很刺激。
“那要来点更刺激的吗?”
“做些你的师姐妹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都是过来人,元繁炽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深意,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荡漾起涟漪。
可她的视线却缓缓下移:
“但…你还行吗?”
她可是知道他刚从哪里出来。
祝馀“嚯”地笑出声,一把扣住元繁炽的腰肢,将人往怀里带得更紧:
“都学会激将法了,又是阿姐教你的?”
“绛离姐是个好老师呢。”
元繁炽低眉浅笑。
到南疆以来,她和绛离接触最多,也送了后者不少礼物。
绛离投桃报李,便也传授了她些小技巧。
虽性格使然,学艺不精,但几点嘴上功夫还是记下了。
这玩意儿又没什么难度,也不吃操作。
“哼哼,那你最好也有阿姐的战斗力。”
在布帛撕裂的声响中,那浮空圆盘再次激活,载着他们升上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