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馀感觉自己的胸口不堪重负,闷得发慌。
他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艰难地吸进一口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因呼吸不畅而提前惊醒了。
他低头向下看去,果然,武灼衣整个人横着趴伏在他胸口,睡得老香了。
脑袋枕在交叠的手臂上,一双长腿蜷缩着。
睡姿豪放,象一头卧虎。
这“虎妞”绝对是他身边所有人里,睡相最糟糕的一个。
最不老实的小雪儿跟她一比都自愧不如。
小雪儿最多是好动,喜欢翻来复去、满床乱滚。
而武灼衣的睡姿已经是一种艺术了。
祝馀至今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正常人在摆出“乌鸦坐飞机”这种高难度姿势后,还能睡得着的?
对此,他只能表示佩服。
这也算是一种独特的天赋了。
他没有立刻叫醒她。
毕竟昨晚自己也没客气,把她那张俏脸当成了画布,涂得乱七八糟。
就让她这么压一会儿,算是扯平了。
看了看天色,最多卯时。
祝馀照例呼应上了他散布在外地“侦察机”们。
这是他们抵达烽燧堡的第四天。
整整四天,风平浪静。
洛风预想中敕勒人的进攻并未发生,甚至连他们的踪迹都没在周边局域发现。
祝馀亲自操控一只飞鸟在天上转了一圈。
难道洛将军得到的情报有误?
还是说敕勒人察觉到了烽燧堡已加强戒备,临时取消了原有的进攻计划?
正思索着,刚放亮的天边忽然暗了下来。
狂风卷着沙砾呼啸而至,势头越来越猛。
远处天际,只见黑黄色的沙幕被狂风裹挟着,形成一道连接天地的黑色龙卷。
宛如一条狰狞的玄蛇,正张开巨口啃噬着苍穹。
沙尘暴来了,而且是规模惊人的黑风暴。
天色迅速昏暗下来,狂风发出骇人的呜呜声,席卷一切。
狂风撕扯着飞鸟的翅膀,让它再也无法保持平衡。
视野所及也尽是昏暗一片。
什么也侦查不到的祝馀,只得撤回了神魂。
神魂刚刚归位之时。
当——当——当——!
烽燧堡内,示警的钟声敲响,穿透呼啸的风声,传遍要塞每一个角落。
如此规模的黑风暴,哨塔上的士兵自然也已观测到。
但这钟声并非让大家避险的信号,而是全军戒备的指令。
所有将士都清楚,敕勒人最喜欢利用两种时机进行突袭。
一是黄昏时分借暮色掩护,二便是这样遮天蔽日的沙尘暴。
敕勒人那奇特的萨满术,能保护他们的军队免于沙尘暴威胁,在沙暴中也行动自如。
几乎是钟声敲响的同一时间,趴在祝馀身上的武灼衣猛地惊醒。
两年的军旅生涯,早就将这代表敌袭的钟声刻入了她的本能。
她条件反射般地就要从床上一跃而起,伸手去抓靠在床边的长枪。
但她显然忘了,自己还整个人横压在祝馀身上…
于是…
“呜哇!”
“啊!”
两声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祝馀的肚子遭到一记沉重的肘击,痛得他瞬间蜷缩成一团,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滚抽气。
而武灼衣则因为起身太猛,又被祝馀弓身时一颠,失去平衡,惊呼着一头从床上栽了下去。
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一时间,床榻摇晃,被褥散乱,人仰马翻。
幸好他俩足够训练有素,抽抽了一会儿就赶忙各自穿戴好装备。
因时间匆忙,武灼衣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洗个脸,就戴上了她的面具,而祝馀也非常不巧的忘了这一回事…
全副武装的祝馀与武灼衣,以最快速度冲上烽燧堡最高的了望塔。
在他们登上塔楼不久,旅帅也带着几名亲卫疾步赶到,红色的披风在狂风中猎猎飞舞。
几人没时间寒喧,旅帅便一把扶住垛口,目光死死盯住远方。
那连接天地的黑色沙暴正象一堵移动的巨墙,以无可阻挡之势朝着烽燧堡碾压而来。
狂风卷起的沙砾密集地击打在岩石和钢铁上,叮当作响。
“恐怕…就是今天了。”
旅帅的声音被风撕扯得有些模糊。
“若那帮狼崽子真要动手,就绝不会放过这样的‘好天气’。”
“那就让他们来吧!”
武灼衣双眼爆射出闪电般的光明。
她早就盼着痛痛快快地大战一场了。
比起在要塞里死等,她更钟意于主动率军出去追着敌人杀。
几句话的功夫,那黑沙暴已轰然压至!
霎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能见度急剧下降,数步之外便难辨人影。
士卒们已按照训练,尽可能地压低身体,紧靠着墙根或举起盾牌,组成紧密的阵型,抵御着这天灾。
旅帅则撑起了一道淡青色的护盾,将身边的祝馀、武灼衣及几名军官笼罩在内。
隔绝了外面密集如雨的沙石。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敕勒人可能的攻势。
当那黑沙吞没了天空上最后一丝光明…
呜呜呜——
鬼哭狼嚎的风声里,忽然传出一阵低沉的号角声。
众人精神一振。
来了!
下一瞬!
咻!咻!咻!
数团燃烧着深绿色邪异火焰的光球,猛地穿透了沙漠,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地砸向烽燧堡的城墙!
“敌袭——!”
一声嘶哑的呐喊穿透风吼。
敕勒人的进攻,终于在风暴的掩护下,开始了!
轰轰轰!
火球接二连三地撞在坚厚的城墙之上,炸开一团团绿色火焰。
烽燧堡的城墙足够高大坚固,大部分火球都徒劳地砸在墙体外侧。
只有零星几发越过垛口,落入堡内空旷处,燃起小小的火堆,造成不了太大破坏。
“不要慌!”
旅帅的声音在护盾内响起,沉着地下达命令。
“弩炮!火铳队!聚灵炮!全体都有,朝着火球来袭的方向,给老子狠狠地打!能干掉一个是一个!”
“喏!”
嗡——!
聚灵炮充能的低沉嗡鸣响起,蓝光凝聚。
紧接着,一道道粗壮的湛蓝色光柱悍然刺入昏黑的沙暴,照亮了无数翻飞的沙砾。
光华中,隐约能看到被蒸发的人影。
随后,弩炮发射的闷响,火铳齐射的爆鸣接连不断。
守军朝着预估的敌方方向发起了凶猛的反击。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黑沙暴中,聚灵炮瑰丽的蓝色闪光与敕勒人邪异的绿色火球交织穿梭,色彩分明。
咚咚咚!
双方的激情对轰持续了许久。
直到数支几乎有一人长的巨型弩矢从风暴中钻出,狠狠地钉入了烽燧堡外侧的墙体之中,箭尾兀自剧烈颤斗!
敕勒人真正的进攻开始了。
他们是要以这些巨大的弩矢作为攀爬的支点,在风暴的掩护下,强登城墙!
祝馀按住身边恨不得立刻挺枪杀出去的武灼衣,沉声道:
“虎头,你还没真正经历过守城战吧?一会儿记得多看,多学。”
武灼衣抿着嘴,嗯了一声。
但其实在她心底,始终坚信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在她看来,只要将敌人全部歼灭在城墙之外,自然就不存在“守城”这回事了。
要不是风暴太大,飞出去太过危险,她早就带着队伍升空出击了。
镇守此地的旅帅与她英雄所见略同。
前者压根没打算被动地放敕勒人轻易攀上城头。
“护城兽,出阵!”
所谓“护城兽”,乃是一种轻型机关兽,其形似人立的巨狼,背上装有可辅助滑翔的皮质蝠翼,獠牙利爪皆由精钢打造。
是大炎城池防御体系中,不得不品的一环。
随着命令下达,一架架护城兽被士卒从城垛后推出,呼啸着直扑向城墙脚下。
凭借机关兽的悍不畏死和凌厉扑杀,打乱敌人的进攻节奏。
这一招,屡试不爽。
但这次却不一样。
那些护城兽在城下盘旋冲杀了一阵后陆续返回,但城头众人熟悉的敌人惨叫声并未传来。
相反,风暴深处传回的是一声声狂暴的非人嘶吼。
返回的护城兽身上亦布满了伤痕。
坚硬的外壳仿佛被某种巨力撕扯,留下了道道爪痕与齿印,宛如被一群疯狂的野兽啃咬过一般。
“怎么回事?!”
旅帅脸色一变,俯身查看一架受损尤为严重的护城兽。
这伤痕…
莫非敕勒人又用他们的萨满术整出了什么变异野兽?
但这咬痕…
怎么象人的牙齿所留?
旅帅查看着护城兽,突然瞳孔一缩。
在一处破口里,赫然镶崁着一颗断掉的牙齿。
那是人的牙齿!
老祖在上,敕勒人都干了些什么…?
没时间给他细想,敌人的攻势并未因护城兽的干扰而停止。
尽管承受着城头倾泻而下的箭矢与炮火,以及护城兽等等武器的拦截。
第一批敌人,终究还是悍不畏死地成功登上了城墙!
当那些身影嘶吼着突破沙幕,翻过垛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所有看清他们模样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了。
而是一个个浑身冒着黑绿色雾气,双眼血红,的人形怪物!
尽管从残破的衣物和某些面部特征上,依稀还能辨认出西域人的轮廓,但此刻的他们,已绝非常人认知中的人类!
哪有人能在骼膊腿都被炸飞,鲜血喷得象喷泉一样,肚子上还插着箭的情况下继续爬城头啊!
区区致命伤是吧?
烽燧堡的守军虽震惊到无以复加,但身为久经战阵的老兵,他们的身体第一时间做出了正确的应对。
砰砰砰——!
火铳齐射!
边军制式火铳威力巨大,弹丸出膛便能在常人身上开出碗口大的血洞。
这些怪物虽然耐杀,但也顶不住火铳朝脑门或心口来一发。
只一轮齐射,最先登上城头的倒楣蛋们就被密集的弹丸轰得摸不着头脑,一个接一个直挺挺地栽下城去。
然而,还不等士卒们松一口气,第二批怪物便已涌了上来,攻势几乎毫无间隙!
“吼——!”
一名火铳手刚手忙脚乱地重新装填完毕,正要举铳瞄准,一个黑影便以惊人的速度猛扑而至。
一只绿到发黑的手抓住了探出的滚烫枪管!
被改造后的西域人显然已完全失去理智了,竟认不出自己抓住的黑洞洞的玩意儿是什么,甚至张口咬了上去!
这一口咬合力不亚于成年猛兽,枪管都嘎吱一响变了形!
士卒惊骇之下,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雷鸣。
扭曲的枪管轰然炸膛!
巨大的冲击力将那怪物炸得头身份离,分成两部分坠下高墙。
但同样也有炽热的金属破片深深嵌入了那名倒楣火铳手的胸膛和面门!
他惨叫着倒下,随即被更多涌上的怪物淹没、撕碎。
涌上城头的怪物越来越多,守军的阵型也出现了混乱,不时有士卒在混战中倒下。
祝馀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
城头已彻底陷入了残酷的短兵相接。
这些由西域人异化而成的怪物不仅疯狂无畏,其力量、速度乃至防御力都明显得到了恐怖的增强。
若依他们原本的实力,即便侥幸攀上城头,也只会是被镇西军的悍卒们砍瓜切菜的下场。
现在却打了个势均力敌。
旅帅也带着亲卫杀了下去,了望塔只剩祝馀和武灼衣两人驻守。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是索虏干的吗?”
武灼衣一边怒骂,一边一枪将一个试图爬上了望塔的怪物挑飞,将其重重砸向另一群正在攀爬的敌人,引得一阵刺耳的嚎叫。
“把人变成这等不人不鬼的怪物,和妖魔有什么区别?!索虏那些狗王八蛋已经不是人了!”
祝馀冷静道:
“它们明明没有理智,却能分辨敌我,协同攀爬攻城,背后必有敕勒萨满在暗中操控。”
“虎头,替我护法,我来找出那藏头露尾的鼠辈!”
“好!”
武灼衣毫不尤豫,长枪一振,护在祝馀身后。
火焰如一匹练,随枪尖乱舞,秋风扫落叶一般,将那些试图攀爬上的怪物击飞、扫落!
祝馀当即盘膝坐下,闭上双眼,神识扩散开来。
既然风暴屏蔽了天空,那就从沙海下出击!
他的意念牵引下,无数潜藏于沙土之中的毒蝎、蜥蜴、沙蛇纷纷苏醒,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急速游走,成为他不断延伸的感知触角!
萨满是吧?邪术是吧?
这就给你揪出来!
脑袋都给你薅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