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见过师尊。”
苏烬雪盈盈一礼后,落落大方地起身,一张俏脸上的表情依然庄重,只是那双灵动的冰蓝色眸子里盈满了笑意。
“不知师尊对剑宗一路所见所闻,可还满意?”
祝馀与她目光相接,“眉目传情”,嘴上却也不失气度地回应道:
“剑宗气象恢弘,底蕴深厚,名不虚传,比我想象中更为了不起。”
闻言,苏烬雪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些,口中仍自谦道:
“弟子只是谨遵师尊昔日教悔行事罢了。”
话虽如此,那微微上扬的唇角与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晶亮光芒,却暴露了她心中的小小得意与自豪。
唯有她自己清楚,剑宗的诞生,正是源于当年祝馀对她的期望。
如今亲眼见到他为自己亲手缔造的这一切而流露出惊叹之色,那份满足与欣喜,几乎填满了她的心。
这边师徒二人一问一答,默契十足,另一边围观的剑宗众人却是如遭冰封。
一个个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自“师尊”二字被老祖说出来后,本就鸦雀无声的广场更静了,连北风吹过的声音都清淅可闻。
老祖有位师尊,这是剑宗上下皆知的事。
剑宗主峰最高处,至今立着一尊剑碑,那便是专为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所设。
据说最初本想雕成等身人象,却因没人能描摹出那位的真容,雕了数十次都觉得不对,最后才换作剑碑,以剑铭志,供后人瞻仰。
每一位剑宗弟子拜入山门时,都要在剑碑前叩首祭拜。
可…这位堪称剑宗源头的祖师爷,不是早在宗门创建前就已仙逝了吗?
传闻里,大干末年极北妖魔大举南侵,生灵涂炭之际,正是这位祖师爷挺身而出,在最惨烈的那场战役中与妖魔首领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这…这怎么会在八百年后的今天,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还是一副青年的外表?
没人怀疑是苏烬雪认错了人。
老祖何等人物,怎会犯这等低级错误?
所以,眼前这位青年,定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祖师爷无疑!
想通这一节,宗主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两下,率先反应过来,对着祝馀深深一拜:
“剑宗弟子,见过祖师!”
随着他这一声,广场上的弟子、长老们如梦初醒,齐刷刷执剑行礼,山呼之声震得地面发颤:
“见过祖师!”
直到此刻,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苏烬雪方才那句问话。
老祖问祖师对剑宗现状是否满意?
这一问,剑宗上下顿时汗流浃背了。
虽然他们扪心自问,入山门以来从未懈迨,像历代前辈一样,斩妖除魔,护卫苍生。
平日里言行举止,更是恪守“正心、持剑、护苍生”的门规,从未给剑宗“天下第一宗”的招牌抹黑。
桩桩件件,都对得起拜师时在剑碑前许下的誓言。
可即便如此,被这位起死回生的祖师当面突击抽查时,心头还是忍不住发紧。
就象私塾里的学生,哪怕把功课背得滚瓜烂熟,被先生突然点名背书时,手心照样会冒冷汗。
那些负责接待祝馀的长老更是紧急回忆自己有没有失礼的地方。
好在,这位祖师爷似乎对他们的表现颇为认可,方才还亲口夸赞了剑宗。
众人紧绷的心弦这才悄然松弛下来,暗地里默默吁了口气。
广场上山呼海啸的“见过祖师”之声渐渐平息,但震惊与疑惑却久久未散。
苏烬雪亦心知剑宗上下此刻定是疑问丛生。
她未在此时言语,只是广袖轻挥,力量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
众人只觉得眼前景象如水波般荡漾,下一刻,已然置身于剑宗主峰之巅,那像征着宗门起源与精神图腾的巨大剑碑之下。
苏烬雪和祝馀站定在剑碑前,转身面对众人:
“你们心中疑惑,吾已知晓。今日,便在此地,为尔等解惑。”
语毕,她剑指一点,众人只觉眉心微暖,眼前景象便陡然一变。
这是绛离曾教她的法子,以自身灵气为引,在众人意识中重现往昔场景。
祝馀还为这招取了个名字——【岁月史书】。
眼前光影变幻,众人“回到了”八百年前的黎山。
他们看到祖师在曾无人的黎山中教老祖练剑,教她“修剑先修心”的道理。
看到师徒下山修行,在路途中救下被妖魔追杀的百姓。
看到祖师面对军镇守将时的慷慨陈词,道出了剑宗的立宗之本…等等等等。
一幕幕画面在众人意识中闪过,仿佛亲身经历了一遍。
不过,苏烬雪把大伙集结起来,并不只是要告诉他们祝馀的身份。
她还有一件要事要做…
甚至可以说,这件事,才是她此次返回剑宗最重要的原因所在。
但在办正事前,多少要做个铺垫,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于是乎,在向剑宗众人展现过去真相时,苏烬雪“不经意”间让他们看到了些别的东西。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小心被她听到的,旁人对于她和祝馀的讨论…
比如杨肃府上的侍女调侃他们年纪相差不大,看起来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再比如人们明里暗里撮合他们…
沉浸在过去的剑宗众人还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妥,毕竟苏烬雪只是将这些场景一笔带过,参杂在大事之间。
但作为亲历者的祝馀还是看出了不对劲来。
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些“生动”的片段,却发现…似乎…有那么点…微妙的偏差?
有些细节,好象对不上号?
他不动声色,一道神念传向苏烬雪:“雪儿,这些…真有这么回事?我怎么记得好象没这么明显?”
就说侍女那一段,她们当时明明在调侃小雪儿像猫一样护食,说的是他们“不象师徒,像兄妹”。
这怎么在苏烬雪展示的场景中,成了说他们“天生一对”了?
雪儿,你夹私货了吧?
岁月史书是让你这么用的?
苏烬雪收到他的传音,侧过头,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同样以神念回复:
“自然是有的,郎君不记得了,雪儿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大体上的框架总没错的,不过是细节上…稍稍润色了那么一点点。
毕竟都八百年了,谁还能把每桩事都记得分毫不差?
些许模糊也是符合常理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