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馀听见了巫隗的笛声。
但这显然不是老师舍不得他们,在奏乐送行。
所料不差,这笛子是用以操控生生蛊的。
幸好祝馀早做了打算。
昨天和绛离在湖边散步时,取了她手指上一滴血,再以自身灵气包裹。
因他早就悄摸拿自己练习了很多次,实操时行云流水,都没让绛离感觉到疼
而绛离也着实信任他,甚至没问他取自己血做什么。
拿到绛离的血后,祝馀将之用灵气隔绝,藏进了喉咙。
等到巫隗对绛离出手,无暇再顾及他的时候,才吞下这滴血,毒死了肚子里的蛊虫。
——不过,要是提前知道绛离解开封印后会爆发出那么大规模的毒雾,他就不用取她血了。
直接猛吸一口,来个史诗级过肺不就完了?
祝馀抱着绛离在深山中狂奔,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
绛离那久经锻炼的身体并算不轻,因心如死灰,整个人失了活力,更显沉了。
直到确认巫隗暂时追不上来,祝馀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前停下。
“师姐,忍一下。”
他拿起被划开的布带,重新缠绕绛离那已布满紫色纹路的身体。
——在毒雾爆发的那一刻,他们的衣服就被腐蚀掉了。
绛离象个木偶般任他摆弄。
她的手臂无力地垂落,灰白的齐肩短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
那双在祝馀面前总是含着羞涩笑意的眼睛,已失了全部的光彩。
“走。”
祝馀再次抱起她,接着向深山奔去。
他能感觉到怀中的身躯在微微发抖,手臂也被泪水湿润,却听不到一丝哭声。
第二天傍晚,夕阳染红了天与地,祝馀才终于力竭,在一片荒林中停下。
他轻轻地将绛离放在一棵古树下,自己则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等灵气回上一点。
祝馀强撑着起来,检查绛离的状况。
“师姐,你怎么样?”
少女的眼神依然涣散。
听见他的呼唤,那双失焦的眼睛才聚在他脸上:
“师弟…”
声音轻得象一缕即将飘散的烟。
“师父她…为什么要杀我…?”
“一定是误会?对不对?”
“没有误会。”
“巫隗她,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祝馀知道,事情的真相会再往绛离心上撕开一道疤。
但此刻继续欺骗她,才是最大的残忍。
她必须要清醒过来。
祝馀一字一句地将巫隗的阴谋和盘托出——
将他们这位老师如何用生生蛊控制自己,如何蛊惑自己对师姐下手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不…不会的…”绛离摇着头,布带下的紫纹又在闪动。
“师父她…阿娘她…”
她突然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回走。
祝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甩开。
绛离象是着了魔,不停喃喃着:
“我要去见她…向她说清楚…”
咚——
走出去两步,就被祝馀果断的一拳放倒。
祝馀其实是想把她打晕过去的,奈何身体虚弱,使不出几分力。
但精神受创的绛离没比他好到哪去。
一拳就栽倒在地。
祝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按在地上,声音嘶哑:
“你醒醒!巫隗从来就没把你当徒弟看!”
“她养你就是为了这一天!”
绛离已是泪眼朦胧,眼泪顺着眼角滚落: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但祝馀无视了她的恳求。
“别骗自己了,师姐!”
“你身上的毒,她可曾真的想治过?”
“她可曾问过你想要什么?”
“她可曾在意过你的感受?”
“你比谁都清楚,在她眼里,你从来就只是个工具!”
“是容纳剧毒的容器!”
“别说了!!”
绛离爆发出一声尖叫,反身将祝馀压倒,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但那双颤斗的手根本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环着他的咽喉,阻止他再说下去。
眼泪一滴滴地砸在祝馀脸上。
他说的不错,绛离心里都明白。
当巫隗的藤蔓缠上她的那一刻,她就什么都懂了。
只是这份认知太过痛苦,让她宁愿选择逃避。
祝馀并非反抗,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
良久,绛离的双手慢慢松开,整个人瘫软在他身上。
没有大声的哭嚎,只是无声流泪。
被巫隗压抑了太久,她连怎么哭都忘了。
“师弟…”她抽泣着问,“我该怎么办?我没有地方去了…”
族人,师父…
都想杀了她。
她还能去哪儿?
祝馀轻轻拍着她的背:
“世界很大,南疆有十万大山,中原有无尽山河。总能找到我们的容身之处。”
“可我的毒…”
“会有办法的。”祝馀说,“我相信这毒不是无解,只是巫隗不想解。”
“而且,在我看来,这毒也不是诅咒,而是一种失控的天赋。”
“巫隗不教你掌握它,我来帮你。”
“总有一天,你会让这毒知道谁才是主人。”
他扶着绛离坐起来,擦去她的热泪:
“而现在,我们要活下去,活得比谁都好。”
“然后,再去找巫隗那老巫婆算帐。”
绛离怔怔地望着他,眼中的绝望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片刻后,才听见一声比呢喃还轻的:
“好…”
夜色渐深。
尚有馀力的绛离在林中升起篝火,又去打了一只兔子和两头鹿回来。
以他俩的胃口,一头鹿就够吃了。
打这么多,主要是为了做衣服。
绛离自己倒还好,有布带缠着。
祝馀就惨了,啥都没剩下,只好整几片树叶子来致敬一波原始人。
绛离还担心他着凉,而他却看得开,还有闲心逗绛离开心:
“不懂了吧,师姐。”
他套着草裙,扭了扭腰。
“我这身啊,在几千年前,可是最受追捧的款式!”
“老祖宗都这么穿!”
绛离被他搞怪的姿势和语气逗笑了,笑声像清泉流响。
师弟,懂得可真多啊…
还有那些奇思妙想,和并非巫术的招式…
这些,是一个小镇上的穷孩子,该懂的东西吗?
绛离微笑着,不时回应着祝馀讲的笑话。
她有很多的疑问——对祝馀的真实来历,他能反抗巫隗蛊虫的原因,以及最重要的…他为什么要冒死救自己…
但,她一个也没问出口。
不想。
亦是…不敢。
在荒林里休息了两天后,恢复了体力,并做了两身兽皮衣的两人,象在毒寨里那样,牵着彼此的手,动身离开。
走没多远,绛离忽然唤了祝馀一声:
“师弟…”
“恩?”
“我们…能换一个称呼吗?”她说。
“可以,师姐想换什么?”
绛离收紧了手:
“别叫我师姐了,叫我…阿姐就好…”
“好,阿姐。”
“恩…”
她含泪笑着,笑容比晨曦绚烂。
“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