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善意的谎言
当那片扭曲的领域崩溃消散时,带著泥土芬芳与潮湿雾气的夜风开始重新吹拂在这片被蹂蹦的荒地。
一直被扭曲力场压制而无法落下的雨丝也开始淅淅沥沥地洒落,洗刷著这片土地上残存的邪恶气息。
马库斯脚下那片闪烁著熔岩光芒的灰色基岩很快黯淡下去。
那双厚重的【不动磐石】战靴也隨之恢復了坚固牛皮军靴的模样。
失去了怪诞武装的支撑,巨大的疲惫感吞噬了他。
这位铁塔般的壮汉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一屁股坐在泥泞的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他大口喘著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汗水与雨水混合在一起顺著他布满络腮鬍的脸颊不断淌下。
启动【不动磐石】对抗一整个领域的法则压制,对他而言不亚於经歷了一场高强度的殊死搏斗,他体內的肌肉都在尖叫抗议,骨头也酸痛难忍。
林介的状態比他更差。
在確认危机解除之后,他紧绷的意志终於断裂。
他眼前一黑向前扑倒,陷入了短暂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林介才在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中被冻醒过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泥水里,而马库斯已经挣扎著站起,正將他从泥潭中一把拉起。
“还能走吗,小子?”马库斯的声音已恢復了几分沉稳,“我们得在天亮之前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否则等巡警过来看到这一地弹坑和我们两个这副样子还得费劲去解释。”
林介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身体灌满了铅一般每动一下都异常艰难。
他看了眼“扭曲人”最后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小撮被雨水冲刷后即將散尽的黑色灰烬。
他没有上前去尝试使用【残响之触】,那只ua的核心已经湮灭,不可能再留下有价值的残响。
而且以他现在精神枯竭的状態,任何轻微的解读都能让他变成一个白痴。
两人互相搀扶著一腐一拐地离开了这片荒地,消失在黎明中。
第二天中午,当阳光穿透伦敦厚重的云层为这座城市带来久违的暖意时,亚瑟·威斯顿家的门再次被敲响了。
威斯顿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正是林介,以及他身边一位身材魁梧得有些嚇人的朋友。
林介的脸色恢復了正常。
他换上了一身乾净得体的粗呢西装手里提著一个颇有分量的皮箱,看上去只是一位前来探望朋友病情的普通绅士。
“林先生!”在看到林介的瞬间,威斯顿的眼中迸发出感激、敬畏的光芒。
他一把抓住林介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莉莉—·莉莉她好了!今天早上她就奇蹟般地退烧了!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医生检查后说已经没有大碍了!”
他侧过身让出门口的位置。
林介和马库斯走进那间小小的公寓,看到那个昨天还即將凋零的小女孩,当下正安静地坐在餐桌旁小口喝著她母亲准备的热牛奶。
她的脸上依旧带著病后的倦容,但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已经重新恢復了神采,正好奇地打量著马库斯这位陌生的“巨人”客人。
在看到林介时莉莉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但眼神中却带著孩子对於陌生事物的困惑。
“爸爸,这位叔叔是谁呀?”她轻声问道。
林介听到这话后愣了一下。
莉莉不记得他了?
难道那只ua在被抹除的同时也带走了莉莉部分记忆?
不过这对於莉莉而言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遗忘是面对未知恐怖时普通人最强大也最有效的自我保护机制。
莉莉忘了他,同时也会忘记所有关於扭曲人的一切。
“傻孩子,这是林叔叔啊。”威斯顿揉了揉女儿的头髮,眼中是失而復得的喜悦。
四人坐在那张小小的起居室里。
威斯顿夫妇对林介表达了最诚挚的谢意,他们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但朴素的直觉告诉他们眼前这位神秘的东方学者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將女儿从死神的镰刀下抢了回来。
而林介则与马库斯对视了一眼,开始讲述那个他们早已在路上编排好的“善意的谎言”。
“亚瑟,还有威斯顿夫人。”林介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经过我和我的这位·嗯,我这位专门研究环境与建筑安全的朋友马库斯先生的详细勘察,我们基本可以確定导致莉莉生病的根本原因了。” “是煤气。”林介缓缓吐出了这个词,声音里带著专业性与权威感。
“你们这栋公寓的煤气管道因为年久失修出现了极其轻微的泄漏。”
“这种泄漏在白天通风良好的情况下影响不大,但在夜晚门窗紧闭时低浓度的煤气就会对人的神经系统產生持续性的温和毒性影响。”
他看了一眼旁边正襟危坐努力憋著笑的马库斯,继续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成年人因为体质较强可能只会感到一些轻微的头晕和乏力,但对於像莉莉这样正在成长的孩子而言这种慢性中毒的后果就要严重得多。”
“它会直接导致免疫力下降、身体迅速衰弱,甚至在一些极端情况下会引发极其逼真的听觉与视觉幻觉。”
“所以亚瑟,不用担心,这不是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是开膛手的报復。”
他將“扭曲人”、“童谣”都巧妙地归结为“煤气中毒后的幻觉症状”。
这个解释在十九世纪这个对燃气安全还普遍缺乏认知的时代背景下听起来既科学又合理。
为了让这个谎言更加天衣无缝,马库斯还煞有介事地从他带来的工具包里掏出一些扳手和管道胶,装模作样地在那间小小的厨房里敲敲打打了一番,然后宣布“泄漏点已经被他修復了”。
威斯顿夫妇听完这番“科学”的解释后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之前的恐惧与超自然猜想很快被一种对市政工程质量低劣的后怕与愤怒所取代。
临走前林介將他一直提在手中的黑色皮包放在了桌上。
“亚瑟”他郑重地说道“莉莉虽已脱离危险,但煤气中毒对其神经系统与身体机能的损伤还需要时间才能完全康復。”
“常规营养补充固然重要,但我这里有一些由瑞士朋友特別调製的强效术后恢復滋补品,我想这应该能帮助莉莉更快好起来。”
他打开了那个看起来朴素的皮包,在天鹅绒衬垫上整齐摆放著三支棕色玻璃小药瓶。
瓶中装著蜂蜜般粘稠的淡金色液体,在阳光照射下闪烁著令人感到安心的微光。
这当然並非来自瑞士的“滋补品”,而是林介出发前特意从地底之城的医疗部兑换出的珍贵“低浓度圣水稀释液”。
这种液体由教会祝福过的圣水混合了少量具有净化与安抚特性的温和ua材料粉末,经过链金术流程稀释而成。
它对普通人没有超凡功效,但能以温和的方式有效清除残留在人体內的灵性污染。
这是为了防止莉莉的体內还留有扭曲人的灵性残留。
“它的用法很简单,每天一滴滴入莉莉的牛奶或热茶中,请务必在三天內用完这三瓶,这对她摆脱这次事件的后遗症至关重要。”
亚瑟看著那三瓶散发著奇特微光的药剂,他不明白这到是什么,但他能闻到从药瓶中散发出的那股让人安心舒適的气味。
他郑重地收下了这三瓶药剂。
他没有再说什么感谢的话,言语此刻显得太过苍白。
他將这份沉甸甸的恩情深深地刻在了自己心里。
沉默了片刻后亚瑟似乎终於下定了某个决心。
他抬起头看著林介说道:“林,等莉莉的身体完全康復之后,我——我打算带著她们母女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个决定让林介也感到了一丝意外。
“是的,离开。”亚瑟的目光扫过这间不大却充满他们一家人欢声笑语的小公寓,眼神中带著不舍,但更多的是为家人必须做出牺牲的坚定。
“这次的事件让我明白了,这片区域这个环境对於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而言,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他说的是“煤气中毒”这件事,但在他的潜台词里林介却听出了另一层更深的含义一—他也同样对那个无法被科学解释的未知恐惧產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我这些年当警察也攒下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积蓄再加上你上次给的那笔酬劳。”亚瑟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对未来怀有嚮往的苦涩微笑。
“或许不够我们在伦敦买一套体面的公寓,但是在西郊的里奇蒙或者更远一点的萨里郡乡下,应该足够我们买下一栋属於我们自己的小房子了。”
“我想让莉莉在一个每天都能看到阳光、能闻到香、能听到鸟叫的地方健康地长大。”
林介向著亚瑟伸出了自己的手。
“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亚瑟”他微笑著说道“如果你在未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务必写信给我。”
两人紧紧地握了一下手。
离开了威斯顿家,走在明媚的阳光之下,马库斯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煤气中毒!幻觉!”他一边笑一边用力地拍著林介的肩膀,“我敢说你这傢伙不去当那些专骗贵妇人的灵媒或者骗子真是屈才了!我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林介只是微笑著没有说话。
善意的谎言是隔绝表里两个世界间最温柔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