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社城的烽烟尚未散尽,平叛大军大捷的消息还未落实之前,平静不过旬日的冀州邮城深处,那座被千万黄币信徒奉为圣坛的“天公将军”府邸,爆发出一股足以撕裂青空的煞气。
府邸深处,青铜龟甲在跳跃的鲸油灯火下映射出诡异幽光,龟背上纵横交错的裂痕,
此刻仿佛活了过来,正贪婪地吮吸着烛火投下的阴影。
案几上堆积如小山的,正是这段时间周边黄币送抵的告急文书一一波才的败亡虽在意料之中,但其城破身死的速度,以及陆鸣借助士族之力逼迫皇甫嵩低头的那份心计,依旧让稳坐蒲团之上的张角,感受到了那股自幽州卢植踏破程志远中军后便挥之不去的、冰冷彻骨的威胁。
“异星冲斗,玄鸟南栖—”
张角沙哑的声音如同锈刀刮过枯骨,浑浊的眼珠死死钉住龟甲裂缝汇聚之处,那里赫然指向充州方位。
龟裂的纹路,仿佛昭示着另一支威胁正在充州疯狂滋长、掠夺着本属于黄天世界的养分。彼辈豺狼,不过啃食些腐肉,也敢凯龙脉遗泽?!”
“孔丘孔融徐州陶谦,此等无能之辈竟然也有胆子踩着太平道上位?真当吾之刀锋不利呼?”
他猛地拂袖,案上碎片纷飞如蝶!
烛火剧烈摇曳,将张角偻却蕴藏无边暴戾的身影投在墙上,宛如噬人的巨魔。
“人公将军!”暗影中,一名气息沉凝如万仞深渊的亲卫无声出现。
“擂鼓聚将!”
三声沉闷如大地心跳的鼓响,瞬间刺破了邺城沉寂的夜。
黄巾力士沉重的脚步踏碎了街石,甲胃摩擦声如同千万毒蛇游过地面。
中军大营,灯火刺破夜幕,映照着一张张狂热而挣狞的脸庞。
空气凝滞如铅,弥漫着鲜血、硝烟与草药的混合气味。
张梁,身形虽不如乃兄瘦削,但那股剽悍凶暴之气却如凝成实质的刀锋,大步穿过层层披甲力士,立于主位之下。
他并非一人,身后三步之地,冀州黄币真正的底蕴一一【神上使军团】统将赵弘,这位沉默寡言却浑身散发着地级强横气势的猛将,如同张梁投在血海中的一道浓重剪影。
赵弘所率的三十万【黄币力士】,便是此行的内核骨。
“充州!”张梁的声音如同钝斧劈砍铁木,嘶哑而充满破坏力,瞬间压灭了营中所有嘈杂。
“曹黑子占了山阳,斩了白绕那废物!寿张张氏的酸儒谋士团用见不得光的鼠道炸死了下已!两个刚刚从死人堆里扒食的野狗,就敢冲着我黄天的地盘牙咧嘴?!”
他凶戾的目光扫过帐下大小渠帅,最后落在充州方向刚投诚不久、熟悉充州地脉的黄币头目身上:“你们!”刀锋般的手指戳向其中两人,“带着你们的人,给我扒开充州的血肉,为人公大军铺路!我要让曹孟德、张岱的捷报墨迹未干,就变成他们刻在坟头的墓志铭!”
“诺!”被点到的充州黄币头目眼神血红,齐声暴喝。
“赵弘!”
“末将在!”赵弘上前一步,声如闷雷。
“带上你的【神上使军团】,随我出邺城!”张梁咧嘴,露出森白獠牙,“百万大军,倾巢压境!取山阳,屠寿张!我要用曹操的头颅当夜壶,用张氏族祠的青砖铺满我黄巾将士的回营路!”
“末将领命!”赵弘眼中厉芒一闪,抱拳低吼。
没有战前长的动员,只有滚沸如岩浆的杀意!
黎明尚未撕破天际,冀州邮城厚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铁链摩擦声中轰然洞开。
赵弘魔下的三十万身披玄铁重甲、气势沉凝如山的【黄巾力士】精锐,率先踏上了通往兖州的官道。
蹄声如雷,沉重得让大地呻吟!张梁一身与张角相似的九宫道袍,外罩却披上了像征杀戮的兽面玄铁甲胄,跨骑一匹通体漆黑的异种乌雅马,一马当先!
其身后是滚滚无尽的黄潮一一百万裹挟着幽燕之地剽悍民风、装备或许不算顶尖但土气被宗教狂热和对战争掠夺渴望彻底点燃的冀州黄币步骑大军!
这支汇聚了黄市主力精华的队伍,如同从九幽地府中挣脱而出的巨蟒,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意志,向着刚刚经历一场小胜、立足未稳的充州直扑而去!
浓烟般的尘土长龙屏蔽了初升的朝阳,铁甲寒光、黄巾招展、粗犷的号角声与闷雷般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支死亡的序曲。
寿张城外,昔日豪奢的寿张张氏坞堡前,焦臭和尸骸的气味尚未完全散去。
一场大胜下已的狂欢刚刚冷却,族兵们还在清洗着铠甲上的血污泥泞,疲惫却掩不住脸上的志得意满。
张岱,这位寿张张氏的当代家主,正摩着手中一枚温润的古玉印玺,望着沙盘上被朱笔圈定的“济北郡”,眼中闪铄着家族腾飞的野望。
卜已授首,族兵大展神威,“山河秘藏”与谋士团的显赫声名正在兖豫大地蔓延,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看张氏崛起已势不可挡!
突然!
“报一一!!!”凄厉到变调的嘶吼撕裂了坞堡的平静!一名浑身浴血、甲胃破碎的游骑兵连滚带爬地撞入议事堂,头盔早已不知去向,额角一道刀痕深可见骨。
“家家主!东北方向!!黄币旗号!是是张梁的人公大!还有赵赵弘的‘神上使”玄铁重骑!前锋已过濮水!!”
“轰!”
仿佛晴天霹雳狠狠砸在张岱头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手中温润的玉印“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张梁?!赵弘?!百万之众?!冀州主力怎么可能”他失声呢喃,几乎站立不稳,“为何我张氏之前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整个议事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旋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与恐慌。
谋士团首领,那位号称算尽山河的老者,脸上的从容荡然无存,急忙扑到巨大的“充州山河阵图”前。
指尖颤巍巍地点上张梁大军行进路线前方的几个关键节点一一寿张城东北百里外、依托济水与几处丘陵布防的数个小型坞堡据点。
那正是谋士团精心设计,融合了地脉之气的连环防御节点,本应是迟滞敌军、争取时间的关键屏障!
“快!激发‘七星锁链阵”!引济水地脉之气,加固据点壁垒!迟滞敌军锋芒!”谋土首领嘶声下令,语速快如连珠。
数名精通阵法的谋土立刻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指诀翻飞如蝶,试图远程调动阵盘之力。
然而,就在阵盘亮起微光,试图勾连地脉的刹那!
“咔一—!!!”
一道比成人手臂还粗的紫黑色狂雷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低垂的铅云!
狂暴的雷霆仿佛带着天地之怒,不偏不倚,狠狠劈在阵图内核枢钮映射的天枢星位!
“噗一—!”
正全力施法的三名阵法师同时如遭重击,狂喷鲜血向后倒飞!
一人直接撞在刻满符文的青铜柱上,软软滑落,生死不知。
另外两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直接飞跃了十数米的距离,重重地砸在大地之上,毫无动静。
阵盘上的微光瞬间黯淡,发出刺耳的崩裂声,刻印其上的“充州山河阵图”竟在众目之下,凭空裂开一道挣拧的缝隙!
“天遣?!不!是雷劫!有人以通天法力干扰天时,引雷破阵!”老谋士看着那道天罚般的紫雷,瞬间面无人色,颓然坐倒,“完了———星移斗转,地气紊乱———·阵枢———反噬了!”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瞬间吞噬了整个寿张张氏的内核!
就在此时,前方的噩耗如同催命符般接而至!
“急报!水曲坡据点被攻破!赵弘的重骑兵踏平了我三千族兵!”
“急报!飞鹰渡失守!守军被黄巾驱赶的流民冲散阵脚,敌轻骑自侧翼穿插而入·”
“急报!红沙坞陷落!皆力战殉族!”
每一个据点的陷落,都伴随着惨烈到令人室息的描述。
张梁的用兵根本不讲章法,完全就是血腥野蛮的碾压!
他驱使着数倍于守军的杂牌流民如同潮水般冲击壁垒,消耗守军体力箭矢,然后便是赵弘率领的玄铁重骑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撞上疲惫的防线!
更致命的是,那些依附张梁的充州黄币残部,如同熟悉家园每一寸土地的毒蛇,避开谋士团预料的正路,抄着小道密林,从意想不到的侧翼甚至后方发动了猛烈的突袭!
寿张张氏精心设计的“山河锁链”,在狂暴的雷击、反噬的地脉和内奸的背叛三重打击下,脆弱的如同纸糊的灯笼!
“挡不住了!快撤!撤回寿张城!!!”前线溃退下来的残兵败将哭豪着冲入堡寨。
张岱心如刀绞,看着浴血逃回的子弟兵个个带伤,士气跌落到谷底,族中精心培养的私兵死伤近半!
囤积在前线据点的物资粮秣更是一粒栗米都没能抢回,尽数落入黄巾之手!
“守住城!依托寿张坚城!”张岱强提精神,拔剑怒吼。
“关闭所有城门!城外所有据点:::放弃!”这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吼出来的,每一字都带着心之痛,“将所有族人全都迁进城内,快!”
像征着家族荣耀和野心的据点星图,此刻只能全部舍弃。
当最后一道沉重的坞堡大门轰然关闭,寿张城外已是烽烟遍地,哀鸿遍野。
滚滚而来的黄潮卷着冲天的杀意,将这座刚刚升起自豪之气的堡垒,重新围困在血与火的海洋之中!
张岱倚在冰冷的城垛上,望着城下如同黑色蚁群般开始围城的黄币大军,尤其是那杆在风中猎猎招展、仿佛滴着血泪的“人公将军”大蠢,脸色灰败得如同风化的石雕。
卜已算什么?他这所谓的大胜,在真正的黄巾主力面前,不过是一声无力的蝉鸣!
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是那天地不容的一道紫雷一一天公将军张角,这位在黄币之乱后几乎被奉上神坛的存在,只是隔空微微落子,便将他们依仗的“山河秘藏”化作催命的符咒!
寿张张氏此番败退,不仅是军事上的溃败,更是内核倚仗的崩塌!
与寿张城的仓皇失措和惨烈败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距离寿张百里之外的巨野。
就在张梁大军席卷向寿张张氏的同时,另一支由充州本土黄币残部和数万冀州黄币精兵组成的铁骑,如同两柄淬毒的弯刀,一支直插山阳郡刚刚被曹操“收复”的地盘,另一支则绕过山阳腹地,目标直指巨野!
巨野城,这座被曹操视为稳固山阳、甚至进军充州心脏的前沿重镇,此刻也骤然变得风声鹤喉。
曹操立于城头,远眺东北方向阴沉如墨的天际,眉头紧锁如川。
昨夜斥候以折断三匹马的代价送回的绝密情报,如同骨之蛆般萦绕在他心头:“冀州精骑三万,兖州黄巾步骑五万,合计八万以上:疑为张梁魔下大将王当统率..
奔袭山阳,意图合围巨野::”
“孟德!寿张那边战况危急!张氏已败退固守!”夏侯惊独眼闪铄着凶光,快步登城,“他们显然是想先啃硬骨头,再回头来对付我们!”
“不,”曹操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他指着沙盘上山阳通往巨野几处必经之地。
“张梁派出这支偏师,目的绝不止于“啃硬骨头”。
他要的是断我粮道!扼我咽喉!趁我刚吞下山阳,立足未稳,后方空虚之际,像毒蛇一样咬住我的后路!
甚至若寿张快速陷落,这支偏师与张梁主力便能南北夹击,将我围杀于巨野城下!”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快速扫过众将和略显焦躁的部曲:“寿张张氏败象已显,
彼之坚城恐难久持此地不可再留!传我将令!”
“曹仁!”曹操的目光落在如同铁塔般肃立的亲卫大将身上。
“末将在!”
“你率本部虎卫精兵一千,乔装溃败流民,混杂于南逃人潮之中!给我死死钉在龙亢集、柳林渡一线!”曹操的手指如同烙铁般点在地图上几个关键的渡口和小镇,“遇敌不恋战!放火!断路!破坏一切能通行的桥梁、践道!我要让王当这条毒蛇过不了济水!至少给我拖住他三个昼夜!”
“诺!”曹仁闷声领命,眼中尽是悍勇。
“曹洪、曹纯!”曹操的声音陡然拔高。
“在!”两人同时踏前。
“你二人率所有虎豹骑,护持我中军主力及押运粮草辐重的车仗,星夜南撤!目标巨野城!沿途若有小股黄币袭扰,”曹操眼中寒光一闪,“以霹雳手段碾碎!不留活口!务必确保粮道不断!”
“元让!妙才!”曹操最后看向两位最倚重的大将。
“大帅!”两人抱拳。
“随我断后!亲领本部精骑,布疑阵于山阳左近,做出主力仍徘徊未走的姿态!”曹操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待中军大部撤入巨野一日后,我们立刻拔营!记住,断后非死战!以弓弩迟滞为主,一旦王当主力逼近,立刻放弃山阳大部,全速驰归巨野!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曹操的命令如疾风骤雨,没有丝毫尤豫。
曹军如同一部精密的杀人机器,被瞬间激活。在寿张张氏还在为据点的陷落痛彻心扉之时,曹军庞大的队伍已悄然分拆、调度。
当王当亲率一万精骑,在充州黄币向导的指引下,如毒蝎的尾刺般试图绕过曹军可能的防御点、斜插向巨野后方时,却在济水南岸的渡口被冲天而起的大火阻隔!
好不容易扑灭火势、抢修浮桥,行至柳林渡,迎接他们的又是陷坑、拒马、箭雨以及小股曹军死士的决死偷袭!
曹仁如同搅动淤泥的蛮牛,带着虎卫在王当的侧翼和后方时隐时现,不断袭扰辐重,
制造恐慌。
王当的精骑被泥潭般的迟滞战术死死拖住,每一步都沾满泥泞和血腥,速度被硬生生减缓。
另一边,曹操亲率夏侯怀、夏侯渊及数干精锐骑步混合部队,在初平的山阳郡内故布疑阵。
篝火连绵,战鼓隆隆,虚设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斥候四出,营造出数万大军驻扎未走的假象。
王当派出的多支斥候都被夏侯惊那如鬼神般的独眼和精准的狙杀所震,回报模糊不清。
三日后!
当王当终于摆脱了曹仁的纠缠,强渡济水,杀气腾腾扑到山阳郡城下时,看到的只是一座被反复加固过的空城!
还有城墙上张贴着墨迹淋漓、充满嘲讽意味的“曹公礼书张梁小儿一一山阳米贵,不若巨野丰饶,敬请来攻!”
几乎在同一时刻,充州腹地刚刚尝到胜利滋味的黄市头目,才想起要截断巨野粮道,
却发现曹洪、曹纯率领的虎豹骑早已护着如山粮草驶入巨野高耸的城门洞内!
夕阳如血,染红了巨野古老的城墙。
曹操玄甲未卸,立于女墙之后,看着远方被曹仁布下的层层鹿、拒马、陷坑组成的防御线,以及壕沟后严阵以待、弓弩上弦的山阳军士。
王当的大军终于姗姗来迟,带着一身疲惫和愤怒围住了巨野,如同被激怒的困兽。
远处地平线,寿张城方向腾起的烽烟已经黯淡下去,那里的大战似乎进入了更为残酷的僵持阶段。
一场赌上两方未来和士族兴衰的、规模远超寿张张氏那场惨败的残酷绞杀战,即将在巨野城下展开。
曹操扶着冰冷的雉叶,脸色凝重。
他退回来了,保住了主力粮草和内核精锐,但同样失去了大部分刚到手还未捂热的山阳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