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城,这个名义上的帝国联军心脏,此刻正上演着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
初阳穿透薄雾,铺在濮阳城的青石板路上。
市集已开,摊贩的吆喝声混杂着蒸笼的热气,酒肆内觥筹交错,游侠们高谈阔论昨夜郡守府的“摔杯裂帛大戏”,引得哄堂大笑。
驿馆小巷间,孩童追逐嬉戏,炊烟裹着米香袅袅而起,仿佛乱世烽烟从未沾染这座古城。然而在雕梁画栋的深宅内院,却是另一番景象——
何进的金吾卫盔甲鲜亮,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主要街巷巡逻,营造出帝国秩序尚存的假象。
大将军府前,车水马龙,各路衣冠楚楚的代表进进出出,脸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寒喧不断。
府内深处,则是另一番景象。
巨大的沙盘前,争吵声、拍案声几乎日日不绝。何进麾下骄横的金吾卫将领与董卓带来的剽悍西凉悍将,如同圈中对峙的斗鸡,言语交锋激烈处,唾沫横飞,戟指怒目,甚至时有推搡角力上演,引得席上诸公“或皱眉叹息,或冷笑旁观”。
何进高居主座,面色阴沉如铁,虬髯下的双眼中怒火压抑,每每以盟主身份强压“骚乱”,维持着表面上的秩序;而董卓则大多时候带着一丝挑衅的冷笑,偶尔出声也是夹枪带棒,刻意激怒对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跋扈姿态。
皇甫嵩、朱俊等老帅端坐一旁,眼神深处蕴含着久经沙场的洞察和深深忧虑;益州代表则如隐在屏风后的影子,沉默不语,眼神却锐利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空气中弥漫着香料、酒气与权力摩擦后产生的焦糊味,象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上堆积的浮土。
然而,跨出濮阳城一步,越过那肉眼难及的交界线,空气骤然凝固,一片令人室息的肃杀氛围如同铁幕般笼罩着大地。
在兖州与冀州漫长的交界在线,何进的数百万大军已然森然布阵!
这绝非散兵游勇的乌合之众,而是经过休整后展开的巨大战争齿轮。
营帐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兵戈如林,在秋日的斜阳下反射着冷冽的寒光。
防线宽度近千公里,仿佛一条蓄势待发的钢铁长蛇盘踞在沃野之上。
何进显然深谙藏锋之道,在这看似均摊的巨大防线深处,几处关键的战略节点—一如河谷隘口、交通枢钮、居高临下的丘陵——兵力密度陡然剧增。
至少十馀万最精锐的甲士被无声无息地填充于此,他们披挂的不再是普通士兵的皮甲,而是闪铄着幽光的五阶重甲,如同潜伏在沙海下的巨型毒蝎。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这几处节点周围的军营里,隐伏着不少气息浑厚、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高级、特级乃至玄级武将!
他们收敛了平日里的威压,如潜伏的猛虎,只等一声号令便要撕破这表面的平静。
在何进大军庞大的东翼,稍显“单薄”却无比凝练的帝国直属精兵,由老帅皇甫嵩统帅。
他们不象何进部那样广撒网,而是扼守着一条数十公里长的精要地带。
营垒虽未完全铺开,但已固若金汤,拒马深壕密布,巡逻队伍警剔异常。
这些士卒静若处子,身上带着帝国正规军特有的沉稳与肃杀之气。
所有迹象都表明,他们不是来驻守的旁观者一刀已出鞘半寸,弓弦已搭上利箭,只需皇甫老帅一声令下,这柄淬火的帝国长矛便能瞬间刺穿那无形的界线,扎进冀州黄天的腹地。
这片战场上的沉静,是爆发前最后的压抑。
目光转向兖州、冀州与青州犬牙交错的三州交界之地。这里驻扎着刚刚从鹰愁崖地狱挣扎爬出的充豫联军。
旗帜虽在飘扬,却难掩其疲态。营寨外虽也设置了鹿角壕沟,但明显不如其他阵营那般齐整严密。
营地内弥漫着浓厚的草药气味,此起彼伏的是伤兵的呻吟与叹息,以及忙碌医工的奔走。重车辆进进出出,正紧张地补充着那如流水般消耗的粮草物资。
主帅曹操虽已竭尽全力,他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扫过营盘,指挥着部署战场熟悉和防御工事的加固。
奈何部队行动力远不如其他几路强军迅速,大量的伤员牵制了精力,粮秣的补充更是迫在眉睫。
他们的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谨慎,就象一头带着伤疤、急需舔舐伤口恢复体力的疲惫巨兽,盘踞在这复杂且危险的三岔口,既是休整,也是战略位置使然。
在兖豫联军西侧约莫百里之遥,则是荆州联军严阵以待的防线。
不同于充豫的沉重,这里的气氛活跃而充满行动力。
营寨内外一片忙碌,工匠叮叮当当地修理加固着拒马鹿角和营墙,士兵们操练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频繁飞驰出入大营的信使!马蹄声急促不断,卷起一路烟尘,目标正是毗邻扎营的友军。
荆州留守高层显然深谙连络之要,信使如梭,往来不绝于董卓大营方向,同时也与其他几支联军尤其是充豫、甚至可能尝试与皇甫嵩或山海领互通声息,织就一张紧密的信息与协调之网。
而在荆州联军的侧翼,便是让所有人不得不侧目的庞然大物—董卓亲自统领的五十万西凉铁骑!
与其他几股力量在漫长战在线铺开的做法截然不同,董卓的营盘显得有些“臃肿”,数十万铁骑并非如流水般摊开成薄薄的攻击阵线一那对擅长大规模冲锋和机动作战的骑兵而言是愚蠢的。
西凉大营如同一座由无数营帐和围栏圈成的巨型堡垒,人马密集,精良的西凉骏马在栏后打着响鼻,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马汗与铁锈混合的独特气息。
高大的旗杆上,“董”字黑熊旗狰狞招展,营地内外巡逻的也多是剽悍的西凉轻骑或重装铁骑的斥候。
他们没有试图拉出一条漫长的防线,但这股密集的毁灭性力量,本身就是悬在冀州太平军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论它选择在何处集结释放,都将带来雷霆万钧的冲击。
山海领的营盘则显得最为突兀和超然。
他们没有选择在充满火药味的三州交界或直面冀州的局域驻扎,反而从山茌向西后撤一段距离,选择了在卢县码头附近安营扎寨。
玄黑色绣着赤焰云纹的“陆”字大旗在码头的河风中有力地抖动着。
营寨依旧保持着山海领特有的严整与肃杀,但距离那几条随时可能点燃的战线明显远了不少。
这支以奇谋和战略转移着称的力量,仿佛一名冷静的观棋者,在此休养调整,密切注视着前方的棋盘,其锋芒内敛,却更让人猜不透其下一步的落子方向。
码头河道上停泊的五阶战船、六阶战船楼船、七阶战船车船甚至硕大的八阶战船五牙战舰,无声地提醒着所有人它独一无二的快速投送能力。
谁人识得真面目?
濮阳城内,大将军府中的唾沫横飞与拳脚相向,俨然成了天底下最大的障眼法。
谁能想到,何进每日的咆哮拍案声中,早已将数百万大军与那十数万精心埋下的尖刀利刃部署完毕?
谁能想到,董卓纵容部下的桀骜挑衅背后,其庞大的铁骑洪流早已在荆州之侧构筑成随时可以发起毁灭冲击的战锤?
那每日上演的“全武行”,不过是麻痹对手,无论是太平军还是潜在的内部竞争者的烟雾。
双方在谩骂推搡的同时,心思已然越过高墙,紧盯着对方的排兵布阵,更在暗中角力、较劲,都在等一等一个开战的信号,等对方露出致命的破绽,或等太平军被推上绞索的那一刻。
帝国联军的这副庞大而危险的战争机器,在表面的嘈杂混乱之下,内部的杀戮齿轮早已严丝合缝地啮合,绷紧到极限的弦,已然压上了一根名为“时机”的沉重箭矢。
只待那一刻来临,这股足以翻山倒海、彻底改变天下格局的力量,便将轰然宣泄而出!
濮阳城上空那刻意营造的、虚假的“祥和”,再也掩盖不住交界在线那千里烽烟待举的肃杀死寂。
正是:城中争座闹市井,阵前枕戈待屠城。山雨欲来风满楼,只等平地一声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