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钱科长熟练地分茶,一杯推到自己桌前。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里晃动。
办公室里只有水沸腾的咕噜声。
桌上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打破了这种凝固的安静。
是苏悦。
霍骁接起电话。
“你让我查的那个林正宏,我给你拼出来一点碎片。”苏悦的声音很快,背景是服务器风扇持续不断的低鸣声。“他失踪前半年,财务状况非常诡异。”
“说。”
“他名下三家核心子公司,在半年内进行了超过十七次股权转让和资产剥离。接盘的都是一些刚刚注册的离岸公司,查不到实际控制人。但资金流向有一个共同点,全部通过一个位于瑞士的慈善基金会账户过了一遍。”
“基金会的名字。”
“神恩济世会。”
这个名字从听筒里传出来,霍骁桌上那杯滚烫的茶,似乎瞬间就凉了。
“这个基金会,二十年前就被取缔了,原因是涉嫌非法集资和精神控制。但是,我破解了当年银行的部分加密流水,发现它在注销前,有一笔巨额资金被转移了出去。”
“去向。”
“不知道。”苏悦那边传来键盘被用力敲击的声音。“数据被物理销毁了。但是,在同一时期,林正宏和他老婆的私人账户,给这个基金会捐赠了三笔钱,总额超过九位数。名义是‘慈善捐款’。”
“我需要那个基金会在榕城的全部资料。”霍骁说。
“这不可能。”苏悦直接否定。“它的所有官方记录都被清除了,榕城这边的分支机构更是连个地址都没留下。我能找到这些,已经是把当年一个财经论坛的服务器硬盘给翻了个底朝天。”
“我知道了。”
“霍骁,你到底在查什么?这不只是一个失踪案了。”
“我在拆一个埋了二十年的炸弹。”
霍骁挂断了电话。他站起身,端起那杯已经温热的茶,走到钱科长面前,将茶杯放在了他的茶盘上。
“钱科长。”
“嗯?”
“我想再调一份档案。”
钱科长终于抬起了头,他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什么编号?”
“没有编号。”霍骁说。“我要二十年前,所有在榕城注册过的‘社会团体’和‘慈善基金会’的原始申报材料和年度审查报告。”
办公室里的空气彻底凝固。
角落里那个打瞌睡的年轻档案员都清醒了过来。
钱科长脸上的皱纹动了一下。他放下手里的茶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霍副科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
“这是违规的。”钱科长一字一顿。“没有明确的查询目标,进行大范围的、跨年度的档案检索,需要省厅的专项批文。你没有,我也没有。”
“我只是想找点东西。”
“那也不行。”钱科长的态度变得强硬。“档案科有档案科的规矩。霍副科长,你今天上任第一天,我可以当你是业务不熟。但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破。”
“一个失踪案,牵扯出非法集资的邪教组织,这还不够理由吗?”
“那你应该去刑侦总队申请立案,让总队出公函,走了程序,我自然配合你。”钱科长站了起来,身高并不占优势,但气势上却分毫不让。“在我这里,我只认文件,不听故事。”
霍骁看着他。
“如果文件本身就是假的呢?”
“那也是总部的责任,不是我的。”钱科长指了指门口的方向。“霍副科长,你要是没事,可以先下班了。档案科晚上要封库。”
这是在下逐客令。
“好。”霍骁没有再争辩。
他转身,干脆地朝门外走去。
“我按规矩来。”
木门被关上,走廊里的声控灯亮了起来。
钱科长坐回自己的位置,端起那杯已经彻底凉掉的茶,一饮而尽。
霍骁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回响,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年轻的档案员大气都不敢出。
钱科长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茶具,然后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电闸旁边,拉下了总开关。
整个档案科瞬间陷入黑暗。
他没有从正门离开,而是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串钥匙,打开了办公室里侧的一扇小门。门后是一条更狭窄、更阴暗的通道,通往档案库的最深处,一个没有在任何图纸上标记出来的区域。
他走了进去,铁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
走廊尽头,一个消防器材柜的门被从里面推开。
霍骁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没有离开。
他看着那扇消失在黑暗中的小门,拿出了手机。
电话接通。
“是我。”
“霍骁?”电话那头,是魏征疲惫的声音。“你不是在档案科吗?”
“我需要一张搜查令。”霍骁说。
“什么?搜查档案科?你疯了!那里的负责人是钱建国,干了三十年的老档案,背景很深,你动不了他。”
“我知道。”霍骁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我要找的东西,就在他身后的那扇门里。”
“我没有理由开这张搜查令。”
“林正宏失踪案,与‘神恩济世会’有关,这个组织是‘磐石会’的前身。二十年前被切断的线索,现在重新连上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霍骁,你确定?”魏征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
“我确定。”
“好!”魏征只说了一个字。“我亲自带人过去。你稳住,不要打草惊蛇。”
“他已经进去了。”霍骁说。“我们没有时间了。”
市中心,铂悦公馆顶层。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昂贵的香水,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周正冲出卫生间,扶着墙壁干呕,脸色苍白。
客厅里,张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脚下已经是一地烟头。法医和技术人员进进出出,每个人都脚步轻微,没人敢大声说话。
“张队,现场勘查初步结束了。”一个年轻警员过来报告,声音都在发颤。“死者,向东,四十四岁,‘天玑’投资的创始人。死因是单刃锐器刺入心脏,一刀毙命。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