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还在下,比白天的时候小了一些,但风却更大了,卷着雪粒子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
老汉克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车厢里已经装上了他自己的步枪、斧头、绳索,还有两个厚厚的羊毛毯子。
杰克把捕熊夹和麻布袋也放了上去,那铁家伙太沉,一放上去,整个车厢都往下沉了沉。
“上来吧。”老汉克招呼了一声,自己先爬上了驾驶座。
杰克也跟着爬了上去,用一块油布盖好车厢里的东西,然后将一张毯子裹在自己身上。
老汉克抖了一下缰绳,老马发出一声响鼻,拉着沉重的马车,缓缓驶入了茫茫的雪夜之中。
马车沿着哭泣河向上游而去,车轮压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旷野里传出很远。
杰克沉默地看着前方,马灯昏黄的光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地方,更远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风雪模糊了视线,天地间只剩下他们这一辆孤独的马车。
“小子,你真的觉得,阿什那家伙可靠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汉克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看杰克,只是目视前方,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我不知道他是否可靠,”杰克实话实说,“但我知道他的枪法可靠。汉克大叔,你也说了,那是一头大家伙。我们两个去,风险太大了。多一个人,多一把枪,就多一分把握。而阿什,是这片山区里,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那把枪。”
老汉克沉默了,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在蒙大拿的荒野里,面对一头黑熊,任何个人的恩怨和喜好都得往后放,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得对。”老汉克闷闷地回了一句,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斗,将其点燃。“但是,杰克,你得明白,阿什不是朋友。他更象是一把上了膛的枪,或者说,一头比熊还危险的狼。你可以利用他,但你永远别想靠近他,更别指望他会把你当自己人。”
“汉克大叔,你好象很了解他。”杰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老汉克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马车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谈不上了解。”他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没人了解他。我只知道,他大概二十年前来到这片山里,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他就象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没人知道他从哪来,也没人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他一来,就在深山里自己盖了个木屋,再也没出来过。”
“他从不进镇子吗?”杰克追问。
“很少。一年可能也就一两次,去菲茨威廉那里卖掉他攒了一年的皮子,换点盐、子弹和工具。他从不跟人说话,交易完了就走。镇上的人都怕他,那些牛仔喝多了敢在酒馆里吹牛说要去找他的麻烦,但没一个真敢去的。因为去过的人,都没回来过。”
杰克心里一凛。没回来过?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
“那……”
“别问,”老汉克打断了他,“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你只要记住,那家伙的手上,沾过的血不比一头狼少。他不光猎杀牲畜,有时候……也猎杀一些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杰克想起了自己干掉的那五个劫匪。在这片蛮荒的土地上,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有时候和人与野兽之间的界限一样模糊。法律在这里显得遥远而无力,枪和拳头才是最直接的规则。
马车继续在雪地里前行,车轮的咯吱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老汉克吧嗒着烟斗,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暗。
“大概十五年前吧,一个特别冷的冬天。”
他忽然开了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语气也变得复杂起来。
“镇子东边的银矿公司,有十几个矿工因为大雪封山断了补给,又没拿到工钱,就闹了起来。他们抢了工头的枪,想在冬天过去前,一路抢劫农场活下去。”
老汉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
“那是一场灾难,杰克。饿疯了的人,比狼群还可怕。他们洗劫了好几个农场,死了不少人。戴维斯警长带人去围剿,但在山里根本找不到他们。镇上的人都吓坏了,天一黑就不敢出门。”
“然后呢?这跟我父亲和阿什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老汉克说,“戴维斯没办法,只能来求你父亲帮忙。你父亲是最好的追踪好手。但他一个人也没把握,于是,他去找了阿什。”
“他们一起去了?”
“对。那是他们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两个人,两把枪,就进了山。三天后,他们回来了。你父亲没说什么,阿什更是一句话都没有。但是从那天起,那伙发了疯的矿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都没有。”
老汉克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没人知道山里发生了什么。戴维斯警长去问,你父亲只说他们迷路掉进了冰河里。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从那以后,镇上的人看阿什的眼神就彻底变了。从单纯的忌惮,变成了真正的恐惧。他们觉得,阿什不是人,是山里的魔鬼,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十几个带枪的壮汉。”
杰克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老汉克会对阿什如此警剔。那不仅仅是一个孤僻的猎人,那是一个手上沾着十多条人命的煞星。
而自己,竟然主动找上了这个煞星,邀请他去猎熊。
“你不用怕,小子。”老汉克似乎感觉到了杰克的僵硬,开口安慰道,“阿什那家伙虽然狠,但他有自己的规矩。他从不主动招惹是非,也从不对无辜的人下手。那些矿工,是他们自己找死。而且……他对你爹,似乎有那么点不一样。否则,他上次不会指点你,这次更不会答应你。”
杰克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汉克大叔,我父亲的死……真的是意外吗?”杰克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老汉克猛地一拉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在昏暗的马灯光线下,死死地盯着杰克。
“谁跟你说他不是意外?”
“阿什。”杰克回答,“他说,我父亲太相信人了。”
老汉克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叹。
“别问了,杰克。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只要好好活着,把你父亲的牧场经营好,比什么都强。”
说完,他不再看杰克,重新赶起了马车。
杰克知道,自己触碰到了一个禁区。老汉克显然知道些什么,但他不愿意说。而这个秘密,很可能就跟阿什,以及自己父亲的死,紧密相连。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将这个疑问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马车又行驶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前方的河道开始变得开阔起来。在朦胧的雪夜中,可以隐约看到河水分出了三个岔路。
“到了。”老汉克勒住马,“我们就在这附近找个背风的地方歇一晚。等天亮了,阿什就会出现。”
他们把马车赶到一片小树林后面,这里可以稍微抵挡一下寒风。两人没有生火,只是从车上拿出毯子和一点硬面包,就着冰冷的水啃了几口。
杰克靠在车轮上,抱着自己的步枪,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睡着,脑子里全是老汉克刚才说的话,以及阿什那张藏在络腮胡后面的脸。
这一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