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9章亡国怨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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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非常规秘境!
李衍心中警剔,下意识地握紧了断尘刀柄。
不等他仔细查看,前方浓雾便忽然涌动,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展开。
霎时间,喧嚣声浪扑面而来。
但见浑浊河面上,赫然停泊着一艘画舫。
这画舫体积庞大,足足有三层,样式古朴奇诡,绝非当朝形制。
船身的木料深褐近黑,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巨大船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却处处可见漆皮剥落丶金箔暗淡,透着一股奢华的腐朽。
船体两侧,则悬挂着无数盏幽红灯笼。
与方才所见一样,将周围浑浊河水映照得一片血红。
船上丝竹管弦之声大作,喧嚣鼎沸,隐隐传来歌声:“烛影摇红曳画梁,缠金朽木透脂香。
冰弦涩引冤魂泣,血袖招摇怨鬼伥。
妆半面,骨埋霜,当年恩宠化残裳。
满船锦缎皆尸裹,谁记霓裳舞断肠?”
词是比较古老的宋词金陵小调,歌声悠扬婉转,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粘稠感,伴随着跑堂伙计尖细的吆喝声丶酒客行令的喧哗声丶女子娇媚做作的调笑声丶骰子在骨盅里哗啦啦的碰撞声————
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交织成一曲繁华而又腐朽的末世靡音。
这个距离,已经能看的清楚。
通过画舫敞开的轩窗,李衍能看到船上人影幢幢,皆是宋时打扮!
宽袍大袖的文人骚客丶纱帽襕衫的官吏模样丶身着艳丽薄纱怀抱琵琶的歌妓丶端着酒壶穿梭奔走的伙计————面容在红灯摇曳下忽明忽暗。
动作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带着一种刻板而诡异的“热闹”。
就象————一场精心编排的木偶戏。
这种感觉,莫名让人恶心。
“红绡坊————”李衍低语,目光如鹰隼锋利。
他深吸一口气,腐朽甜腻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刺骨的寒意。
没有尤豫,脚下水波轻推,身形如离弦之箭,朝着那灯火通明丶鬼影憧憧的古旧画舫,破开猩红的水面,疾掠而去!
唰!
呼吸之间,他便穿过二十丈河面,落在甲板之上。
但古怪的是,就在他落地瞬间,周围一切人影丶声音都彻底消失。
四下里只剩一片诡异死寂,发霉的红灯笼映照着空荡荡的船舱。
李衍眼睛微眯,“交易便交易,弄这些有意思吗?!”
然而,却依旧无人应答。
“哼!”
李衍眼中闪过一丝怒火,神念运转。
护臂千念上的铜钱作响,霎时间周围狂风大作,灯笼摇晃,红光闪铄。
同时,他手掐法诀念诵道:“诺皋,左带三星,右带三牢,天翻地复,九道皆塞,使汝失心,以东为西,以南为北——”
这是《北帝护身咒》,专门用于防护邪法幻术。
随着咒法念诵,眼前景象也如水波般荡漾。
果然是幻阵!
李衍不断变化手诀,加大了咒法力量。
然而,就光影被撕破的刹那,异变陡生!
眼前剧烈摇曳的幻境,非但没有破碎,反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粘稠沼泽,猛地向内塌陷丶旋转,随即冰冷的浓雾翻涌而出,直接将他包裹。
嗡——!
李衍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仿佛被抛入巨大旋涡。
再睁眼,周围又换了景象。
他皱眉低头一看,身上不知何时已换了件半旧的湖蓝色绸衫。腰间悬着一柄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长剑。一股莫名的丶带着醉意的惆怅与迷茫充斥心间,同时脑中涌上一股信息。
他名叫罗远,乃是————一名大宋末年的落魄江湖客?
一个混迹于秦淮河畔,借酒消愁,在醉生梦死中逃避现实的浪荡子?
这是什么幻阵?
李衍觉得有些头疼。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些个老妖。
原本的计划,是等救出人后立刻想办法脱离,发送信号,让水师炮轰此地,再召唤阴司兵马,将地仙阴犯一网打尽,但自打来到这里,一切都超出了预料。
勾牒的感应,已经消失。
那些家伙根本没打算在自己面前现身。
没有丝毫尤豫,李衍再次尝试用《北帝护身咒》。
神念注入护臂千念,但罡煞之却似乎失去了联系,根本感应不到。
无法催动罡煞之炁,术法自然也没了作用。
李衍眉头微皱,对此却并不奇怪。
即便地仙,也没有办法彻底隔绝罡煞二,他隐约有所猜测,这正是“红绡坊”秘境的特殊之处,因此对方才将他引入此地。
若他陷入此地身死,勾牒什么的,也不再重要。
想到这儿,他冷眼打量周围。
这里已是红绡坊船舱内,灯火通明,透着一股病态的惨红。
巨大的画舫内里,空间远比外面看着更广阔。
雕梁画栋,金漆璨烂,丝毫不见之前腐朽,好象新建成不久。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脂粉香丶陈年美酒醇香丶珍馐佳肴的油腻香气,汇成一股奢靡味。
与之前不同,船舱内再次变得人声喧嚣。
丝竹班子在角落卖力演奏,曲调婉转悠扬,歌妓们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露出雪白的颈项与手臂,在席间穿梭,娇声软语,眼波流转。
面容在摇曳烛火下,美艳得近乎失真,且带着妩媚。
一名怀抱琵琶的妙龄歌女,正倚着雕花廊柱,朱唇轻启唱道:“烛影摇红曳画梁,缠金朽木透脂香————”
“妆半面,骨埋霜,当年恩宠化残裳————”
声音如泣如诉,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糯软。
但唱到此处,那歌女侧过脸,眼神空洞麻木,再无半分媚态,只有深不见底的绝望。
李衍心头猛地一跳,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惆怅涌了上来。
他想移开目光,却被那绝望的眼神牢牢攫住。
杯中温热的酒液入喉,本该是醇香,此刻却尝出了一种苦涩的铁锈味。
他环顾四周,但见旁边一桌,几个身着锦袍丶面皮白净的文士正高谈阔论,只是眼神浑浊不堪,举杯的手微微颤斗,不知是酒劲还是别的什么。
“听闻北虏铁骑已破襄樊!”
一个瘦削文士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惊惶,“樊城————樊城守将吕文焕力战不屈,城破之日,举家自焚殉国!襄阳————怕是也————”
“噤声!”
另一个微胖的文士连忙打断,左右看了看,声音带着一丝醉意和颓唐,“樊城破便破了,襄阳————自有贾相斡旋!北虏所求,无非财帛女子,岁币加厚些便是————何至于————何至于玉石俱焚?”
他端起酒杯猛灌一口,眼神迷茫,“这江南————这临安,歌舞升平,不也挺好?”
“好?”
对面一个年纪稍长丶胡子花白的老吏冷笑一声,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好在哪里?是那经界推排法”搜刮民脂好?还是那公田法”强夺田地好?”
“国库空虚,便拿我等小吏开刀,薪俸减半,还要摊派助饷”!天灾人祸,民怨沸腾如沸鼎————哼,怕是哪天狼国兵临城下,咱们还在这画舫上唱着《后庭花》呢!”
话语辛辣,却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唉————”瘦削文士长叹一声,眼神空洞地望着摇曳的烛火,“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你我————又能如何?不过是这秦淮河上的浮萍,随波逐流罢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罢!”
另一桌上,满面红光的富商正搂着一个歌妓调笑,粗短的手指贪婪地揉捏着,口中发出含糊的醉话:“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有高个子顶着!”
“贾相爷说了————北边,自有办法!咱们该乐嗬————就乐嗬!”
“来,小娘子,再陪老爷喝一杯,老爷有的是————有的是金子!嘿嘿————”
眼前热闹,像华丽锦缎,挡不住颓废腐朽。
每个人都在这片“繁华”中纵情声色,用酒精丶美色丶喧嚣麻痹自己。
这红绡坊,就是南宋末世华丽的坟墓,醉生梦死与绝望交织。
听到这些话,李衍顿时感到一阵胸闷。
这是股不属于他自身记忆的颓丧感,似野草疯长。
腰间断尘刀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甚至想和那些宾客一样,放浪形骸,一醉解千愁——
金陵城西,临水江岸边。
风雨中,一盆盆篝火摇曳不定。
四周站了许多黑衣人,僧俗道皆有,各个脸色阴,还有不少满脸凶相的汉子,手持钢刀,满眼皆备,正是金陵茧衣教招揽的左道妖人和绿林悍匪。
王道玄和吕三被铁链捆绑,扔在地上,沾满污泥。
老道身子骨一般,仍在昏厥。
吕三同样倒在地上,闭着眼睛,却通过眼缝打量周围。
在队伍最中心的空地间,放着一面硕大铜盆,周围以北斗七星布局插着香火。
——————
铜盆里的水波纹荡漾,模糊映出画舫中神色颓然丶深陷幻境的李衍。
他满脸悲怆,独自喝着闷酒。
铜盆旁围了四道身影,正是尸衣姥姥丶百骨真人丶林中翁和鬼戏班班主四名地仙。
“尸衣道友的圆光术果然名不虚传——”
鬼戏班班主先是称赞了一句,随后盯着镜中景象嗤笑道:“此子年少成名,虽说难对付,几次坏我大事,但入了这红绡坊”,任你神通盖世,也得尝尝这百年腌臜绝望的滋味!”
他身旁,百骨真人手指摩挲着白骨法器,沙哑接口叹道:“班主所言极是。
此地本只是前朝那些贱婢横死积怨所化的凶煞阴窟,虽厉,却翻不起大浪。”
“怪就怪在大罗法界————不知何时,一丝法界之力竟渗入此间,污秽凶地得了造化,竟成了能勾连虚实丶吞吐情绪的奇异“秘境”雏形!”
“当年林灵素那牛鼻子察觉有异,却不知其所以然,虽封得住怨魂,却封不住人心。教主慧眼如炬,早看出此地妙用—它竟能如蛊盅般,吸纳生灵濒死时的绝望怨念。”
“南宋亡国,金陵十室九空,大兴朝短祚,江南血洗,万民泣血————这些,都被长生公留下的布置引导,全喂给了这处秘境!”
说着,眼中忍不住升起佩服,“两代王朝崩塌,千万生魂的哀嚎绝望在此沉淀丶发酵。整整蕴酿了数百年,直至今日,这红绡坊”才算真正熟”了。”
“可惜,此地无法移动,否则便是我建木手中一件利器!”
“班主”也点头道:“当年与长生道友一见如故,确实非常人所及——”
听着他们的话,吕三眼皮微颤,还好他早已能控制心跳,不被人发现。
但这些妖人所言,也让他越发焦急。
忽然,他看到了另一名地仙“林中翁”。
相较于其他三人,这地仙地位最卑微,也明显心不在焉。
此刻他手中不停摩挲着一枚硕大的黑皮葫芦,正是吕三的妖葫芦。
“哼!”
看到他这幅模样,尸衣姥姥顿时冷声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前辈恕罪——”
林中翁连忙弯腰低头,解释道:“不瞒三位,在下道行低微,还是林妖之身,占着山神之位修行,这些年已力不从心,此宝与我相合,正是成道之基。”
“若能炼化,也好为圣教效犬马之劳。”
“去吧。”
百骨道人摆了摆手,“那小子已陷入红绡坊,再过一刻,便会成为坊中幽鬼。城中消息被阻,但金陵水师已如我等所料被钓出。”
“早点炼化,待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多谢前辈!”
林中翁闻言大喜,连忙端着妖葫芦,往旁边林中钻去。
听到这话,装昏的吕三极力控制着心跳。
他早已听沙里飞的话,给妖葫芦内做了手脚,防的就是今天这种情况。
眼下,就要等待时机降临。
他们都没发现的是,模糊的圆光术光影中,李衍端杯的手指,正微微颤动——
与此同时,金陵城锁龙井旁。
“找到了!”
随着井中一声呼喊,外面力士齐齐拉动粗麻绳。
很快,几名浑身沾满乌黑油腻的汉子,便被硬生生拉了出来。
赵长生不仅动了手脚,还在井中灌满了石火油。
一旦乱来,就会引燃火油。
阵法会毁掉,但活扣也会消失,红绡坊那边彻底封闭。
好在,金陵都尉司中有水性好手,能憋气许久,封住口鼻下井摸索。
同他们一起被拉上来的,还有枚硕大铜镜。
“就是此物!”
——————
孔尚昭二话不说,挥舞长剑,将其劈碎。
轰隆!
随着铜镜破碎,空中一声雷鸣。
与此同时,幻境中的李衍也猛然抬头,眼中凶光闪铄。
“尘世轮转,自有兴衰,亡国故鬼,也敢乱我心神!”
他的声音,同样如闷雷,瞬间将周围颓丧悲怆的气氛打乱。
船舱内,歌舞声丶抱怨声全部停歇,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脑袋,嘎吱吱僵硬的扭转,同时看向他——